季微语踏入四皇女府时,看到庭院里,顾婕正耐心地扶着宁珏,教她辨认几株新开的秋菊。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在两人身上,宁珏的脸上虽仍有几分苍白,但那双大眼睛里,似乎重新找回了光亮。
看到季微语,顾婕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宁珏下意识地往顾婕身后缩了缩,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鼓起勇气,轻声唤道:“季……季姐姐。”
这一声“季姐姐”,瞬间打破了三人间的尴尬。
顾婕了然地松开手,对季微语点了点头,低声道:“你们聊,我……我去看看厨房有没有备好点心。”说罢,便转身离开。
季微语看着顾婕离去的背影,那份体贴与周全,让她心中微动。她收回目光,缓步走到宁珏面前,从袖中取出了那个精致的紫檀木盒。
“宁珏,”
“这是……言欢让我还给你的。”
宁珏的视线落在木盒上,小脸瞬间白了几分。她连连摆手,后退了一步。
“不,季姐姐,我不能收!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能再收回的道理。”
“这不是道理的问题。”季微语将木盒往前递了递。
“言欢说,她向你道歉。是她考虑不周,让你受了委屈。这件事,本就不该将你牵扯进来。”
“我没有觉得委屈!”宁珏的眼圈微微泛红,
“我知道,这颗丹药对你们很重要!我……我只是希望能帮上一点忙。季姐姐,顾言……二殿下她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季微语的心软了下来。
“她没有生你的气,她只是……在生自己的气。”
“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
“可是……我听宫里的人说,你们……你们若是想要孩子,这是最好的机会……”
季微语看着宁珏,发现这个小公主在提及“孩子”二字时,眼神下意识地飘向了顾婕刚刚离开的方向,手指无措地绞着衣角。
她换了个话题,温和地问道:“你和四皇女……最近相处得还好吗?”
“啊?”宁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脸颊“唰”地一下就红了,
“挺、挺好的呀!顾姐姐她……她对我很好,会给我讲故事,还……还会给我梳头……”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埋得越低,那副娇羞又甜蜜的模样,哪里有半分想要离开的样子?
看来,有些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将彼此刻进了心里。
“那就好。”
“既然你不想收回,那这东西,我便暂时替你保管。什么时候……你和四皇女想通了,再来与我要。”
宁珏的脸更红了。
顾言欢一袭玄色劲装,正听着手下汇报最新的朝堂动向。
“殿下,南陵国的使团已经入京。领头的是南陵三皇子宁锦,说是为商贸互通之事而来,已在凤宴阁设宴,宴请朝中几位与商部相关的官员。”
“宁锦?”顾言欢的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宁珏的亲哥哥?”
“正是。此人是南陵王后嫡出,在南陵颇有声望,主管的便是南陵与各国的通商事宜。”
南陵国在这个时候派这样一位重要皇子前来,恐怕不只是为了商贸那么简单。
“无双。”
“属下在。”
“你去凤宴阁走一趟,不必现身,看清楚这位宁锦皇子都接触了些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事无巨细,回来报我。”
“是!”无双领命,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顾言欢又叫住了她,
“顺便……去看看清弦。她那里,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提及“清弦”二字时,无双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却闪过一丝不自然。她低头应道:“是,殿下。”
凤宴阁,这里永远是歌舞升平,一派繁华景象。
雅间内,南陵三皇子宁锦正与几位大闵官员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他生得一副好皮囊,风流倜傥,言语又极具煽动性,很快便将气氛推向了高潮。
酒过三巡,南陵三皇子宁锦斜倚在铺着白狐皮的软榻上,他半眯着眼,扫过在座的大闵官员,笑道:“各位大人,这酒喝得差不多了。久闻凤宴阁的清弦姑娘一曲动京城,怎么,今日是打算让本王败兴而归吗?”
管事连忙躬身:“大人息怒,实在是……清弦姑娘今日偶感风寒,嗓子和身子都有些不爽利,怕是会污了殿下的贵耳……”
“哦?”宁锦坐直了身子,目光锐利起来。
“风寒?本王看,是这凤宴阁的架子,比我南陵的还要大吧?”
几位陪客的官员额上渗出细汗,连呼吸都放轻了。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如月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殿下息怒,是清弦来迟,扰了殿下的雅兴。”
话音落,人影现。
一位身着月白素裙的女子怀抱古琴,缓缓走出。她并未佩戴任何珠饰,唯有一根素银簪子松松地挽着黑发。
烛光下,她的脸色比平日里更显苍白,唇上毫无血色,眼下甚至带着一圈淡淡的青影,确是一副病容。
宁锦的目光瞬间被她攫住。那是一种猎人打量新奇猎物的眼神。
他挥了挥手,示意管事退下。
“原来真是病了。也罢,美人带病,更添几分风情。弹一曲来听听,若能让本王满意,南陵国新进的东海明珠,任你挑选。”
清弦未置一词,只是在堂中设好的琴案前款款落座。她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
一曲终了,满室寂静。
宁锦第一个拍案而起,激动之下,杯中的残酒溅湿了他的云锦袖口。
“妙!当真是妙!”
“以病体奏傲骨之音,清弦姑娘,你这般人物,屈居于此,太过可惜。南陵王府正缺一位知音,你若愿随本王回去,本王许你侧妃之位,如何?”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而在阁楼二层的阴影处,一道身影纹丝不动。
无双的呼吸比平时重了一些。她亲眼看到清弦在弹奏某个高音时,指尖颤抖了一下,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那一瞬间的心疼,迅速被宁锦那副嘴脸点燃,化作一股怒火。
她感觉胸口像被什么堵住,视线里宁锦那张志在必得的脸变得格外刺目。
待到宴席散去,清弦回到自己的小院。
清弦推开房门,屋内陈设简单,一架琴,一书案,案上散落着几卷琴谱,旁边还压着一把样式朴素的匕首,与这屋里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她刚放下古琴,还未及点灯,一道冰冷的声音便从暗处传来。
“你倒是风光。”
无双从竹影下走出,月光勾勒出她紧绷的轮廓。
清弦转过身,借着月光打量着她,看到她微乱的呼吸和紧抿的唇线。
“无双队长今日好大的火气……是嫌我扰了你的清净,还是……见不得别人听我弹琴?”
“我没那么闲!”
“那个南陵皇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话,你最好一个字都别信。”
“哦?”
“他夸我琴弹得好,还许我南陵侧妃之位,这些也不能听吗?”
“我不是说这个!”无双有些急了,她一向不善言辞,此刻更是嘴笨,
“我是说……他说让你跟他回南陵!你……你不准去!”
月光下,无双的耳廓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下巴却绷得死紧,眼神紧紧盯着清弦。
“怎么,这也是二皇女殿下的命令?她倒真是……一刻也不肯放松。”
“不是!”无双几乎是吼出来的,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声音弱了下去,“……不是殿下的命令。”
“那是谁的命令?”
清弦步步紧逼,她一步一步地走向僵在原地的无双。她能清晰地看到无双喉结的滚动,和那双在月光下骤然放大的瞳孔。
她停在无双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彼此身上交织的气息——她身上清苦的药香,和无双身上冷冽的夜风味道。
一缕发丝从她颊边滑落,轻轻拂过无双的脸颊。
无双浑身一僵,像被烙铁烫了一下。
清弦直到确认了自己想看到的反应,她眼底的冰霜才悄然化作一抹狡黠的笑意。
她微微踮起脚尖,将唇凑到无双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那……是有人,舍不得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