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此刻因谢知遥的几句话,手指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无人察觉到这微小的动静。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谢知遥,都牢牢锁在他那死灰般的面容上。
“齐明轩,她快到了,还有几日就到延州城。你必须得撑住……”谢知遥的声音低沉而执着。
一直静立一旁的珩王齐天珩,听到“她”字时,眼神骤然一颤。
她……要来了吗?
目光扫过床上毫无生气的身影,齐天珩的眉眼瞬间覆上阴霾,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李元皓……”
这个喊他七叔的孩子,是太子哥哥唯一的骨血了,如今躺在这里毫无生气……
他一定不会放过李元皓,绝对不放过。
见床上的人依旧毫无反应,谢知遥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知行紧随其后离开,看着公子沉重的步履,他欲言又止。
“知行,先去把你的伤处理一下。”谢知遥脚步未停,声音带着掩也掩不住的疲惫,“然后去延州城各处寻访,务必要找到擅治内伤的名医。”
“公子……”知行喉头微哽,终究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凤姑娘将至……公子刚收到谨行消息时,那瞬间的狂喜他是亲眼所见,转瞬就化作了更深的忧虑,是怕凤姑娘承受不住吧?
庆王殿下的伤势,连他这个外行都看得出——回天乏术。公子……
也罢,竭力一试,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不留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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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
当夕阳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前一刻,凤倾城一行人终于抵达延州城下。
寒影率先下马,快步走到凤倾城马侧,准备搀扶她。
只见马背上的女子并非利落翻身下马,仿佛力竭般滚落下来。
寒影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接住,避免了坠地之伤。
紧随其后的陈素素翻身下马,落地时双腿一软,几乎踉跄跌倒。
这几日过得如同炼狱一般。除了必要的进食饮水,他们几人每日仅歇息一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拼命赶路,连方便都是在路边草丛,草草解决。
她这多年习武之人都几近虚脱,凤倾城却硬生生撑了下来。
陈素素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强打精神跟上。
凤倾城半边身子重量倚在寒影臂膀上,才勉强能挪动脚步。
城门守将验过珩王府令牌后,即刻放行。
当齐天珩和谢知遥接到凤倾城已至延州城的消息时,她人已站在府衙门前。
风尘仆仆,满面倦容。昔日丰润的脸颊深深凹陷,颧骨高高凸起,整个人瘦得完全脱了形。
谢知遥呼吸一窒,心口仿佛被利刃绞成碎片一般,痛得无以复加。
他下意识的向前走了两步,又猛地顿住,喉头滚动,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一路,她究竟吃了多少苦?
“他……出事了?”凤倾城目光死死钉在眼前二人脸上,声音嘶哑,带着一丝渺茫的希冀。
虽未问及名姓,但齐天珩与谢知遥皆知她问的是谁。
“凤倾城……”齐天珩声音艰涩,唤了她一声,后面的话却如鲠在喉,如何也说不出口。
这几日,他们寻遍延州城大小名医,无一人能唤醒齐明轩。
他始终吊着一口气,伤口溃烂流脓,高热不退。有时齐天珩看着这般模样的他,甚至觉得死亡于他来说——或许才是一种解脱。
凤倾城没有得到回答,心一路沉入谷底。她不再追问,径直朝里走去。
慎行看着眼前这气质仿佛蒙尘的女子,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哽咽地指向一侧:“凤姑娘,这边!”
他在安阳时,是亲眼见证过凤姑娘与庆王殿下的情深缱绻。正因如此,他们公子才无法开口。
房内,凤倾城在距离床榻几步之遥处停下。
她看着床上那个一动不动、面如死灰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脚下也不再有动作,连眼睫毛都不曾眨一下。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此刻无波无澜,死寂如千年古井。
谢知遥看着她这副模样,本就沉着的心一沉再沉。果然……
齐天珩走到她身侧,看着她漆黑无波的眼珠,艰涩开口:“凤倾城……”
“为什么?”她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延州一战,城中粮草尽毁。他与谢监军同赴咸阳筹粮,归途……”齐天珩避开她的视线,“就在延州城外,遭遇党项伏兵……整整一万铁骑……”
凤倾城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她目光扫过众人,这才注意到除了珩王和刘晨曦(阿牛哥),其余几人皆伤痕累累。谢知遥肩胛处更是缠着厚厚的绷带,还隐隐有血迹渗出。
“我带了粮草,”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如同在说一件寻常事般,“三十万石,五日后将抵黄龙县。你们安排人去接应。”
说完,她抬步欲向床边走去。然而刚迈出一步,整个人便直直向前栽倒。
“倾城!”谢知遥在她倒下的瞬间已飞扑上前,双臂牢牢地接住她滑落的身躯。
手掌所及之处,瘦骨嶙峋,几乎摸不到半分血肉。
谢知遥喉头发苦,眼眶发酸,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竭力维持表面的镇定。
“素素姑娘,”他转向一旁同样疲惫不堪的陈素素,“劳烦你帮倾城梳洗更衣。”
“慎行,立刻在庆王榻边安置一张软榻;知行,你去请大夫过来为凤姑娘诊视。”
齐天珩默默收回已伸出一半的手,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双手紧攥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看着谢知遥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再无一言,转身离开了房间。
她说带来了三十万石粮,让他派人去黄龙县接应。
她能想到的事,他却未能做到……
若他也能如她一般,早早安排人接应,明轩是否就不会躺在这里?
她心中……是否在怨他怪他?怨他身为一军主帅,却连这点事情都未能妥善解决?
那三十万石粮食,也不知她耗费了多少心血才筹措而来。
虽然她没明说,但看她形销骨立的模样,答案一猜便知。
暮色四合,沉重的气息弥漫在府衙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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