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洛斯城的占地面积远超卫莲的预估,他抱着猫站在一条铺着灰色石板的街道上,举目望去,视线尽头仍是层层叠叠且风格各异的建筑群。
皇家学院的尖顶和宏伟的拱门就在这条被称为“学院大道”的主干道尽头。
大道两侧店铺林立,橱窗明亮,沿街商店里售卖着从法袍到面包再到稀奇古怪的炼金小玩意等一切学生群体会感兴趣的东西。
而此时的卫莲需要在距离学院足够近的地方找到一个能容纳他和赛拉尔并且他负担得起的栖身之所。
时间紧迫,他立刻开始了搜寻。
但现实很快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学院周边的租房市场是完完全全的卖方市场,几乎每一栋挂着“招租”牌子的公寓楼前都挤满了人。
带着仆从自各地赶来的贵族子弟趾高气扬,派出管家与房东交涉,平民学生则显得局促不安,努力挺直腰板,脸上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现实的焦虑。
卫莲挤进人群,咨询了几处看起来还算体面的公寓。
“什么?单间?还要带独立的盥洗室?哦,亲爱的小伙子……”一个戴着羽毛帽子的女房东用扇子掩着嘴,发出夸张的笑声。
“那种奢华配置,月租至少得三个金币起跳,而且都订到明年夏天啦!现在只剩顶楼一个没窗户的储物间改造房,月租一个金币八十银币,爱要不要!”
卫莲沉默地转身离开。
三个金币?那相当于他在莫格城邦旅馆干杂工将近四年的收入!一个金币八十银币?也够他在猎人公会接十几次打猪猡兽的单子了!
他又走向一个看起来像是平民学生聚集的破旧公寓楼。
门口贴着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阁楼单间出租,月租五十银币”。
然而卫莲眼中刚燃起一丝希望就被蜂拥而至的竞争者浇灭了。
只见一个背着包裹的青年一把推开卫莲扑到房东面前,手里紧紧攥着钱袋,声音都在发抖:“先生!我租!五十银币!我现在就付定金!”
卫莲默默退了出来。
整个上午的时间都在一次次询问和一次次失望中荒废,卫莲的腿开始发酸,肚子也饿了。
赛拉尔舔了舔爪子,语气里透出几许嘲讽:“看来帝都的门槛比我们想象的要高得多啊,连个狗窝都这么贵。”
卫莲没搭理它的调侃,只是眉头锁得更紧。
他这具身体正处于发育的关键期,在莫格城邦和旅途中,为了省钱,一日三餐常常是面包干粮应付了事,偶尔为之尚可,但长期如此绝对不行。
“先吃饭。”卫莲做了决定。
身体是本钱,不能在这里先垮掉。
他沿着学院大道往回走,避开那些装潢华丽得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餐厅,最终,他停在了一家挂着“田园之家”木质招牌的小饭馆前。
店里客人不多,大多是学生模样,其中最显眼的是靠窗一桌的几个年轻女孩,她们穿着常服,但胸前都别着伊卡洛斯皇家学院的校徽,看年龄气质,应该是提前返校的高年级学生。
卫莲找了个角落的两人小桌坐下,将赛拉尔放在对面的椅子上。
一个系着格子围裙的妇人立刻拿着菜单走了过来:“欢迎光临,想吃点什么?我们今天的蔬菜汤和鸡肉卷很不错。”
卫莲接过菜单,目光快速扫过价格栏,心又沉了一下——帝都的物价果然名不虚传。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指着老板娘推荐的两样说道:“一份蔬菜汤,一个鸡肉卷,谢谢。”
“好的,稍等。”老板娘艾玛迅速记下点单,很快端来一杯清水,又对赛拉尔友善地笑了笑,这才转身去厨房。
等待食物的间隙,邻桌女生们叽叽喳喳的聊天声清晰地传了过来,话题围绕着即将到来的新学期和最重要的“学园祭”。
“天哪!想到下学期的学园祭我就激动!”一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女生双手捧着脸,眼睛闪闪发亮,“这次秋季舞会,我一定要邀请到奈里奥当我的舞伴,再错过就没机会了!”
“噗嗤!”她旁边一个看起来更冷静些的短发女生毫不客气地泼了冷水,“伊芙,醒醒吧!奈里奥哪年不是和艾薇琳搭档?人家一个耀眼的魔法天才,一个炼金术领域的明珠,家世显赫,又认识那么久了,哪轮得到我们?”
“哼!”被叫做伊芙的女生不服气地撅起嘴,“艾薇琳怎么了?不过是个被家族放弃的不受宠女儿罢了!以前是以前,下学期就是四年级了,毕业在即,谁知道奈里奥会不会改变主意?总得试试!”
短发女生叹息着摇了摇头,“就算奈里奥不和艾薇琳组队,舞池边上等着邀请他的人能从学院大门排到中央车站!”
“我们药剂学专业的还是现实点,想想怎么在斗技场考核里拿个像样的分数吧,对了,听说今年药剂学考核新增了……”
其他几个女生也加入了讨论,话题很快从舞伴转到了课业,教授八卦和毕业后的去向。
卫莲安静地听着,过滤掉那些关于舞伴和八卦的无用信息,捕捉着任何与皇家学院内部运作、课程结构、潜在规则相关的碎片。
“斗技场考核”、“药剂学新增项目”、“毕业课题”……这些关键词被他默默记下。
就在这时,老板娘艾玛端来了卫莲点的食物。
蔬菜汤冒着热气,里面能看到切碎的胡萝卜、卷心菜和土豆,鸡肉卷是烤过的薄饼卷着切碎的鸡肉和一些蔬菜丝,从中间被整齐地切成两半。
香气很家常,分量也实在。
“请慢用。”艾玛温和地说道。
“谢谢。”卫莲拿起一半鸡肉卷咬了一口,味道中规中矩,胜在食材新鲜。
吃到一半,卫莲拿起另外半块鸡肉卷撕成小块,放在手心,递到对面椅子上的赛拉尔嘴边。
胖乎乎的白猫挑剔地嗅了嗅,才慢条斯理地伸出舌头将鸡肉卷进嘴里,小口咀嚼起来。
就在卫莲快喝完最后一点蔬菜汤并准备结账离开时,饭馆的门被人用力推开,四个身材高大但脚步踉跄的年轻男人挤了进来。
几人穿着统一的深蓝色束腰训练服,显然是某个学院的学生
他们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脏话连篇,打破了饭馆里原本还算平和的气氛。
“老板,点单!饿死了!”
“快!先来四扎黑麦啤!要冰的!”
“妈的,这鬼天气,热死了!”
邻桌那几个皇家学院的女生纷纷露出嫌弃的表情,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放下刀叉,低声说了句“结账”,便匆忙离开了饭馆。
卫莲也皱了皱眉,数出应付的餐费,放在桌面上,准备起身。
就在这时,吧台那边传来了争执声。
“什么?招牌炖牛肉卖完了?”一个嗓门最大的棕发学生猛一拍桌子,“老子特意来吃这个的!你耍我呢?”他指着墙上挂着的菜品木牌,上面确实写着“招牌炖牛肉”。
前台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弱小哥被吓得缩了缩脖子,结结巴巴地解释:“对不起,几位先生,今天……今天客人多,炖牛肉确实卖完了,要不试试我们的香煎猪排?或者……”
“老子就要吃炖牛肉!”另一个醉汉不耐烦地打断他,唾沫星子喷了前台小哥一脸。
老板娘艾玛闻声赶紧从后厨跑出来,笑容满面地试图打圆场:“哎哟,几位小哥,消消气消消气!真是对不住,今天炖牛肉备料不足,是我们的疏忽。”
“这样,送你们两份炸薯角和一份蔬菜沙拉,算我赔个不是,行不行?香煎猪排马上就好,保证……”
“少他妈废话!”棕发醉汉根本听不进去,酒精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他抓起桌上的一个装满茶水的玻璃壶,狠狠砸在地上。
“啪啦”一声脆响,玻璃渣四溅。
“老子就想吃口肉!你他妈这破店是不是看不起人?”
前台小哥吓得惊叫一声,往后跳开。
艾玛的脸色也瞬间白了,但还是强撑着挡在马克前面:“先生,您冷静点,有话好好说,损坏东西是要赔的!”
卫莲已经站了起来,目光扫过那几个借着酒劲撒泼的醉汉,最后落在自己这条新买不久,裤腿却被飞溅的茶汤染上几大块褐色污渍的裤子上。
这条裤子花了他不少铜板,为了省钱,他总共也没几件像样的替换衣服,心中怒意还没来得及升起,异变陡生。
“去你妈的!”一个醉汉似乎嫌场面不够混乱,或者纯粹是手滑,抄起桌上切面包用的餐刀,看也没看就朝旁边猛地一甩手。
那把闪着寒光的餐刀直接朝着卫莲的头顶飞了过来!
卫莲的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了本能反应,上半身向后一仰,刃面贴着他的额发掠过,稳稳地钉在了他身后的木质墙板上,刀柄还在微微颤动。
卫莲直起身,视线先是落在自己湿漉漉的裤腿上,再缓缓移向身后那把深深嵌入墙板的餐刀。
一股压抑到极致之后反而显得异常平静的杀气以他为中心铺散开来。
饭馆里仅剩的几个食客和吧台后的艾玛、马克,都感到背脊发凉。
卫莲面无表情,将赛拉尔放到旁边的空椅子上,声音低沉:“待着。”
下一刻,他的身影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那几个还在对着艾玛和马克叫嚣推搡的醉汉只感觉后颈传来一阵闷痛,他们压根来不及看清袭击者是谁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整个过程,从卫莲放下赛拉尔到他回到原地,不超过三秒。
饭馆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四个壮汉,又看看那个又站到了椅子旁,像是从未移动过的冷脸小孩和他那只白猫。
小孩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就像只是随手掸掉了衣服上的灰尘。
老板娘艾玛惊恐万状地捂着嘴,前台小哥马克更是吓得腿肚子都在打颤。
卫莲弯腰,面无表情地踹了一脚离他最近的那个棕发醉汉,确认对方像死猪一样毫无反应,这才抬起头看向惊魂未定的艾玛和马克,用他平平板板且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的声音说道:
“扔出去就行了,醉成这样,醒过来什么都不会记得。”
说完,他不再停留,俯身抱起椅子上的赛拉尔,转身就朝饭馆门口走去。
直到卫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艾玛才恍惚回过神,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伟大的光明神啊……”她喃喃自语,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四个大汉,又想起少年临走时那平静却令人胆寒的眼神和话语,“马克,快!搭把手,把他们弄出去!扔到路边树荫下!”
她和马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四个死沉死沉的醉汉拖出饭馆,丢在了路边。
艾玛看着他们后脑勺上鼓起的大包,心里默默祈祷:“但愿他们醒来后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树下的棕发青年捂着剧痛的脖子和头上大包醒了过来,紧接着,他的三个同伴也陆续悠悠转醒,个个龇牙咧嘴,脑瓜子嗡嗡作响。
“嘶……操!头好痛……我们这是在哪?”一个揉着太阳穴的同伴茫然四顾。
“妈的,喝断片了?”棕发青年甩了甩昏沉的脑袋,努力回忆,“我记得咱们在黑山羊酒馆喝了不少……然后呢?怎么躺这儿了?”
“我也……想不起来了。”另一个同伴摸着后颈,那里又酸又麻,“就记得好像跟人起了冲突?妈的,脖子疼死了。”
“冲突?”棕发青年皱紧眉头,他模模糊糊有个印象,好像有个小孩子的身影在混乱中一闪而过?
他立刻用力摇头,把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脑海,“扯淡!肯定是那几个卖假酒的孙子搞的鬼,或者……或者是我们自己摔的?”
这个解释连他自己都觉得勉强,后颈那精准的打击感和头上的大包可不像摔跤能造成的。
“等等!”一个同伴突然脸色大变,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现在几点了?今天周几?”
“周……周二?”另一个同伴不确定地回答。
“周二?!”最先反应过来的同伴脸都绿了,“操!这周是‘暴龙’奎伦当值查寝!要是被他逮到我们这副鬼样子夜不归宿还满身酒气……快跑!!”
奎伦老师的凶名瞬间盖过了所有疼痛和疑惑,四人脸色煞白,火烧屁股般从地上跳起来,连滚带爬地朝着战斗学院的方向狂奔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街道尽头,只留下几片被风卷起的落叶。
……
夕阳的余晖将伊卡洛斯城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却无法驱散卫莲心头的阴霾。
他又在学院附近的几条支路和小巷里兜了一大圈,差不多问遍了所有挂着“招租”牌子的地方,但要么是天价,要么是早已被预定,要么是位置偏远得令人发指。
他口袋里的金币在帝都这花钱如流水的销金窟面前,显得如此单薄无力。
他抱着赛拉尔,不知不觉又走回了那条学院大道,再次停在了“田园之家”朴素的门面前。
橘黄色的灯光从玻璃窗里透出来,带着几许人间烟火的暖意。
就在这时,饭馆的门开了。
老板娘艾玛提着一小袋垃圾走了出来,她一抬头,正好看见了站在几步开外的浑身散发着阴沉气息的卫莲。
“哎呀!”艾玛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脸上绽开真诚而惊喜的笑容,快步走上前。
“是你啊,小伙子!正想着能不能再遇到你呢!今天中午真是多亏了你,不然那几个醉鬼闹起来,我这小店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真是太感谢了!”
卫莲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他出手完全是因为那几个蠢货弄脏了他的新裤子外加差点用飞刀开了他的瓢,与见义勇为毫不沾边。
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不用谢。”
艾玛却敏锐地捕捉到少年眉眼间深藏的疲惫和迷茫,再看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怀里还抱着只似乎也有些蔫蔫的白猫。
她想起了自己那个与眼前少年年纪相仿的儿子利安,登时心头一软。
“小伙子,你不是本地人吧?”艾玛试探着问,语气温和而关切,“看你这样子,是在附近找地方住?”
卫莲抱着赛拉尔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一下,沉默着点了点头,帝都的冷漠与这位老板娘朴实的关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来报考皇家学院的?”艾玛继续问道,看到卫莲再次点头确认,她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我就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像你这样的孩子可不少。”
“但是这附近的房子啊,抢手得很,价钱也真是……”她叹了口气,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看着卫莲的眼睛,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小伙子,你要是不嫌弃……我家就在这饭馆楼上,有个小阁楼,以前是堆杂物的,地方不大,光线可能也差了点,但我收拾得还算干净。”
“你要是不嫌弃简陋,可以暂时住下,”她顿了顿,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声音放低了些,“我……我就收你一个月三十个铜币,你看行不行?”
卫莲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在这寸土寸金的学院区,在动辄以金币计价的帝都,三十个铜币?这和白送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