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四年(公元193年,癸酉年)
春天,正月甲寅初一,发生了日食。
丁卯日,朝廷大赦天下。
曹操的军队驻扎在鄄城。袁术被刘表逼得没办法,带着军队驻扎在封丘,黑山军的分支以及匈奴的于扶罗都归附了他。曹操出兵打败了袁术的军队,接着就包围了封丘。袁术逃到襄邑,又跑到宁陵。曹操一路追击,连续打败袁术。袁术没办法,只能逃到九江,可扬州刺史陈瑀不让袁术进城。袁术只好退守阴陵,在淮北集结兵力,然后又向寿春进发。陈瑀害怕了,逃回下邳,袁术就趁机占据了扬州,还自称徐州伯。李傕想拉拢袁术作为外援,就封袁术为左将军,封阳翟侯,并让他持符节。
袁绍和公孙瓒任命的青州刺史田楷连续打了两年仗,两边的士兵都疲惫不堪,粮食也都吃完了,只能去抢老百姓的,搞得野外连青草都不剩。袁绍让自己的儿子袁谭当青州刺史,田楷和袁谭交战,没打赢。正好赵岐来调解关东诸侯的矛盾,公孙瓒就和袁绍讲和,各自带兵回去了。
三月,袁绍在薄落津。魏郡士兵造反,和黑山贼于毒等几万人一起攻占了邺城,杀了邺城的太守。袁绍只好回兵驻扎在斥丘。
夏天,曹操把军队撤回定陶。
徐州治中、东海人王朗和别驾、琅邪人赵昱劝刺史陶谦说:“想要在诸侯中树立威望,不如去为朝廷效力。如今天子在西边的长安,咱们应该派使者去进贡。”陶谦就派赵昱带着奏章到长安。朝廷下诏任命陶谦为徐州牧,加封为安东将军,封溧阳侯。还任命赵昱为广陵太守,王朗为会稽太守。那时候,徐州地区百姓富足,粮食也比较充足,很多流民都来归附。但陶谦却信任那些喜欢进谗言的小人,疏远忠诚正直的人,也不好好治理刑罚和政务,徐州就慢慢开始乱了。许劭到广陵避难,陶谦对他很客气,待遇优厚,可许劭却对自己的门徒说:“陶恭祖(陶谦字恭祖)这人,表面上追求名声,实际上并非真心。他现在对我虽然好,但这种情况肯定不会长久。”于是就离开了。后来陶谦果然抓捕了很多外地来的士人,大家这才佩服许劭有先见之明。
六月,扶风下了一场大冰雹。
华山发生了山崩。
太尉周忠被免职,朝廷任命太仆朱俊为太尉,总领尚书事务。
下邳的阙宣聚集了几千人,居然自称天子,陶谦把他杀了。
天下起了大雨,昼夜不停地下了二十多天,很多百姓的房屋都被洪水冲毁了。
袁绍出兵到朝歌鹿肠山,去讨伐于毒,围攻了五天,把于毒打败了,杀了于毒和他的部下一万多人。之后袁绍顺着山势向北进军,攻打其他山贼,像左髭丈八这些人,都被他杀了。又攻打刘石、青牛角、黄龙左校、郭大贤、李大目、于氐根等人,又杀了好几万人,把他们的营地都给屠了。接着,袁绍和黑山贼张燕以及四营屠各、雁门乌桓在常山交战。张燕有几万精兵,几千骑兵。袁绍和吕布一起攻打张燕,连续打了十几天,张燕的士兵死伤很多,但袁绍的军队也疲惫不堪,双方就都撤兵了。
吕布的将士大多残暴蛮横,袁绍很头疼。吕布就请求回洛阳。袁绍以朝廷的名义让吕布兼任司隶校尉,还派了些壮士护送吕布,其实暗中想杀了他。吕布让人在营帐中弹奏古筝,自己则偷偷溜走了。那些负责护送并准备暗杀他的人夜里起来,把营帐和被子砍得稀烂。第二天早上,袁绍听说吕布还活着,吓得赶紧关闭城门,加强防守。吕布带着军队又去投奔张杨。
前太尉曹嵩在琅邪避难,他儿子曹操让泰山太守应劭去接他。曹嵩带着一百多车的财物,陶谦的部将驻守阴平,这些士兵贪图曹嵩的财宝,就在华县和费县之间突袭了曹嵩,把他和小儿子曹德都杀了。秋天,曹操带兵攻打陶谦,攻下了十几座城,一直打到彭城,双方展开大战,陶谦战败,逃到郯县坚守。当初,京城洛阳遭受董卓之乱,很多百姓往东流亡,大多都去了徐州。曹操到了之后,在泗水边上活埋了男女老少几十万口人,以至于泗水都被堵住不流了。曹操攻打郯县没打下来,就离开了,转而去攻打应县、睢陵、夏丘,所到之处都进行屠杀,鸡犬不留,整个城邑都看不到行人了。
冬天,十月辛丑日,京城发生地震。
天市星区出现了彗星。司空杨彪被免职。丙午日,朝廷任命太常赵温为司空,总领尚书事务。
刘虞和公孙瓒一直合不来,公孙瓒多次和袁绍互相攻打,刘虞禁止他,根本没用,还逐渐减少对公孙瓒军队物资的供应。公孙瓒很生气,多次违抗刘虞的命令,还去侵犯百姓。刘虞没办法控制他,就派使者带着奏章向朝廷陈述公孙瓒残暴掠夺的罪行,公孙瓒也上奏章说刘虞不给他充足的粮草。双方的奏章在朝廷来来往往,互相指责,朝廷也只能和稀泥。公孙瓒就在蓟城东南边修了座小城,自己住在那里。刘虞多次邀请公孙瓒见面,公孙瓒总是称病不去。刘虞担心公孙瓒最终会叛乱,就率领自己的部队,凑了十万人去讨伐他。当时公孙瓒的部队都分散在外面,仓促之下,他挖掘东城想逃跑。刘虞的士兵没有什么组织纪律,也不熟悉打仗,而且刘虞爱护百姓的房屋,下令不许焚烧,还告诫士兵说:“不要伤害其他人,只杀公孙瓒(字伯珪)就行了。”结果没能攻下公孙瓒的营地。公孙瓒就挑选了几百个精锐士兵,趁着风势放火,直接冲了出去,刘虞的军队一下子就溃败了。刘虞和下属往北逃到居庸关,公孙瓒追击,攻打了三天,居庸关城被攻破,公孙瓒抓住了刘虞和他的妻子儿女,带回蓟城,还让刘虞继续处理州里的文书。正好朝廷派使者段训来给刘虞增加封邑,让他督管六个州的事务;任命公孙瓒为前将军,封易侯。公孙瓒就诬陷刘虞之前和袁绍等人谋划称帝,胁迫段训在蓟城的集市上把刘虞和他的妻子儿女都杀了。原常山相孙瑾、属官张逸、张瓒等人,一起跑到刘虞身边,大骂公孙瓒,然后和刘虞一起赴死。公孙瓒把刘虞的首级送到京城,刘虞以前的下属尾敦在路上劫下刘虞的首级,回去安葬了。刘虞因为待人宽厚,深得人心,北方各州的百姓,不论是本地人还是流亡来的,没有不痛惜他的。
当初,刘虞想派使者带着奏章去长安,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大家都说:“右北平的田畴,二十二岁,虽然年轻,但有奇才。”刘虞就备下厚礼,请田畴做自己的属官。准备好车马正要出发,田畴说:“现在道路不通,到处都是贼寇,如果以官方使者的身份去,很容易被人盯上。我希望以私人身份去,只要能把奏章送到就行。”刘虞同意了。田畴就自己挑选了二十个门客,一起上了西关,出了边塞,沿着北山走,直奔朔方,然后从小路到了长安,完成了使命。朝廷下诏任命田畴为骑都尉。田畴觉得天子还流亡在外,局势不安定,自己不能接受这份荣耀,坚决推辞不接受。得到朝廷的回复后,他赶紧往回赶,等回到的时候,刘虞已经死了。田畴到刘虞墓前祭拜,把朝廷的回复和自己的奏章拿出来展示,哭了一场后才离开。公孙瓒知道后很生气,悬赏捉拿田畴,抓到后问他:“你为什么不把奏章的回复给我看?”田畴说:“汉室衰落,很多人都心怀异心,只有刘公(刘虞)没有失去忠诚的气节。奏章回复里说的话,对将军您可不好听,我怕您不爱听,所以就没给您看。而且将军您杀了没有罪过的君主,又把坚守忠义的臣子当成仇人,我担心燕、赵之地的义士都会跳到东海里自杀,没人愿意追随您了。”公孙瓒听了,就把他放了。
田畴回到北方的无终县,带着宗族以及其他依附他的几百人,清扫土地,立下盟誓说:“不报仇雪恨,我就没脸活在世上!”于是就进入徐无山,找了一处地势险要又平坦开阔的地方住下来,亲自耕种来奉养双亲。老百姓都来归附他,几年间就聚集了五千多家。田畴对父老乡亲们说:“现在人多了,形成了村落,但没有统一的管理,也没有规章制度来治理,恐怕不是长久之计。我有个主意,想和大家一起施行,怎么样?”大家都说:“行!”田畴就制定了一些规定,比如互相伤害、盗窃、打官司这些事,根据情节轻重来定罪,严重的要判死刑,一共有十多条。又制定了婚姻嫁娶的礼仪,还兴办学校,开展教学,把这些规定和制度向大家公布施行,大家都觉得很方便,做到了路不拾遗。北方边境的人都很佩服他的威望和信用,乌桓、鲜卑各自派使者送来礼物,田畴都安抚接纳,让他们不要来侵扰。
十二月辛丑日,又发生地震。
司空赵温被免职。乙巳日,朝廷任命卫尉张喜为司空。
评论
初平四年,是东汉末年乱世格局加速裂变的关键一年。这一年里,天灾与人祸交织,群雄角逐的态势愈发激烈,政治秩序的崩塌与社会伦理的失序在史书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印记,也为后续三国鼎立的雏形埋下了多重伏笔。
军事混战:权力版图的残酷重构
这一年的军事舞台上,各路诸侯的交锋呈现出“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曹操与袁术的拉锯战尤为典型——袁术在刘表逼迫下退守封丘,即便联合黑山军与匈奴势力仍难敌曹操,从封丘到襄邑、宁陵再到九江,一路溃逃中尽显颓势。而曹操则凭借精准的战术追击,连续破敌,不仅削弱了袁术势力,更巩固了自己在中原东部的军事存在。袁术最终虽夺取扬州,自称“徐州伯”,却依赖李傕的册封获取合法性,其势力根基实则脆弱,反映出乱世中“枪杆子”与“朝廷名分”的畸形依存关系。
袁绍与公孙瓒的青州之争则暴露了军阀混战的破坏性。长达两年的拉锯使“士卒疲困,粮食并尽,互掠百姓,野无青草”,经济生产彻底停滞。袁绍以子谭为青州刺史的举措,既是权力传承的布局,也凸显了地方控制权的家族化倾向。双方因赵岐调停而暂时和解,不过是疲惫状态下的权宜之计,为日后更大规模的冲突埋下隐患。
袁绍对黑山军的征讨则展现了军阀“以战养战”的生存逻辑。他先破于毒,再斩左髭丈八等首领,继而屠灭刘石、青牛角等部,“斩数万级,皆屠其屯壁”,极端暴力手段背后,是对人口、资源的野蛮掠夺。而与张燕、乌桓的激战虽未分胜负,却暴露了袁绍联军的内部矛盾——吕布因将士暴横遭袁绍猜忌,最终险遭刺杀后投奔张杨,预示着关东诸侯联盟的彻底瓦解。
政治乱象:权威崩塌与伦理失序
中央层面,汉献帝的权威已名存实亡。正月日食、六月雹灾、华山崩裂、十月及十二月地震等“天谴”接连发生,在“天人感应”思想盛行的时代,这些自然现象被视为王朝衰颓的象征,进一步动摇了汉室统治的合法性基础。太尉周忠被免、朱俊接任,司空杨彪、赵温先后更替,高官任免沦为权臣操控的工具,朝廷沦为各方势力博弈的空壳。
地方层面,“勤王”成为诸侯争名夺利的幌子。陶谦因遣使奉贡获封徐州牧,却“信用谗邪,疏远忠直”,致使“刑政不治”。许劭预见其“外慕声名,内非真正”而离去,后陶谦果然捕拿寓士,印证了乱世中“伪善者”的短暂得志与必然败落。下邳阙宣自称天子的闹剧与陶谦的斩杀行为,本质上都是对皇权的觊觎与践踏,只是后者更善于利用“朝廷认证”包装自己。
曹操征讨陶谦的战役,成为人性泯灭的缩影。为报父曹嵩被杀之仇,曹操“攻拔十馀城”,在彭城“坑杀男女数十万口于泗水,水为不流”,后又屠应、睢陵、夏丘,“鸡犬亦尽,墟邑无复行人”。这种极端报复行为虽有“复仇”名义,实则暴露了军阀混战中“以杀立威”的残暴逻辑,也让曹操背负了“乱世屠夫”的骂名,为其日后统一北方的合法性埋下隐患。
社会裂变:秩序解体与生存突围
在中央权威崩塌、地方混战不止的背景下,社会秩序全面解体。徐州原本“百姓殷盛,谷实差丰”,成为流民避难所,却因陶谦治理失当而“渐乱”,印证了“乱世易治而庸主难安”的残酷现实。大量人口流离失所,或依附军阀求生,或沦为战争牺牲品,社会结构面临毁灭性冲击。
田畴的选择则代表了乱世中另一种生存路径。他拒绝朝廷“骑都尉”的封赏,在刘虞死后率宗族入徐无山,“营深险平敞地而居”,通过制定“杀伤、犯盗、诤讼”的刑罚条例,规范婚姻嫁娶之礼,设立学校讲授,构建起“道不拾遗”的自治共同体。这种“避世建国”的尝试,既是对乱世的消极反抗,也展现了民间社会在秩序崩塌后的自我修复能力。田畴对乌桓、鲜卑的安抚,则为边疆地区保留了一丝安宁,成为乱世中的微弱光亮。
历史启示:乱世中的权力逻辑与人性挣扎
初平四年的历史,本质上是“旧秩序崩塌、新秩序未立”的转型阵痛。汉室权威的彻底瓦解,使各路势力挣脱了传统伦理的束缚,“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成为通行法则。曹操的崛起、袁绍的扩张、陶谦的兴衰,都印证了“能者居之”的丛林法则,却也伴随着生灵涂炭的巨大代价。
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人性呈现出极端分化:既有田畴、孙瑾等坚守道义者的悲壮,也有曹操、袁绍等枭雄的残暴;既有许劭等智者的清醒避世,也有陶谦等伪善者的虚荣覆灭。这些复杂的历史角色共同构成了乱世的多面镜像,揭示出权力游戏中“生存”与“道义”的永恒冲突。
从历史进程看,初平四年的诸多事件具有承前启后的意义:曹操的扩张奠定了其中原霸主的基础,袁绍与公孙瓒的矛盾为“官渡之战”埋下伏笔,田畴的自治尝试则预示了乱世中“地方割据”的长期化。这一年的动荡与混乱,不仅加速了东汉王朝的灭亡,更在血与火的洗礼中,推动着历史向三国鼎立的新格局缓慢演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