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受了伤,若是杨少卿追究他,他就追究刚才伤了他的那个贱人。
反正杨家朝中几乎已经无人了,有什么可怕的!
魏娘子人精一样的人物,哪里猜不出这柳十四郎在想什么。
魏娘子道:“十四郎,你听我一句劝,这件事好好给杨少卿赔个不是,我会从中帮你转圜。我知道你委屈,可你要碰杨少卿的人,这事说小了你是不知者不罪,说大了……就是轻视杨家!”
柳十四郎睁着眼甩开魏娘子搭在他身上的手,着急说话,扯到嘴里的伤,疼得捂住嘴,心底也掂量起魏娘子的话来。
魏娘子将人看透,却也不恼:“杨家虽不及你们柳家,但杨少卿可是杨家嫡支的独苗,杨家几乎一门皆为大昭开国而死,就连当今陛下的命都是杨少卿的兄长舍命救回,杨家祠堂中还有先皇御赐的免死金牌的。金旗十八卫如今已经回朝,杨少卿的兄长曾经是他们的队率,这些十四郎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柳十四郎这下总算是冷静下来,也不知是因为后怕还是疼痛,脊背冷汗阵阵直冒。
先皇御赐的免死金牌先不说,就杨戬成那死了的亲兄长,是金旗十八卫队率,又与闲王一同长大,军中名声极盛,不论是和翟国舅还是出征的郑江清将军,都关系匪浅。
况且,杨戬成现在可是杨家的宝贝疙瘩。
自从杨戬成的父母叔伯都离世,杨家最优秀的杨戬林为救长公主和小皇帝而死后,杨老把杨戬成看得和眼珠子一样,守着这一根独苗过日子。
若是杨戬成铁了心要对付他,杨老必会举全家之力维护杨戬成。
而他……
本就不是嫡支一脉,更不是柳氏出挑优秀的子嗣。
柳氏一族是不会为护着他和杨家对上的。
他已经禁足了一段日子,昨日才好不容易才被放出来,要是让家里人知道他得罪了杨戬成,估计又会被关祠堂。
“十四郎也算是我的熟客,我这才想着帮忙从中说和,若十四郎觉得我多管闲事,那就算我没说……”
魏娘子话音一落,琼玉楼打手便带着大夫赶来。
雅室内,魏娘子盯着大夫为柳十四郎将口中的碎瓷片取出,又拔了插在手上的刀,将掌心包扎好。
“派人随大夫去给十四郎取药。”魏娘子吩咐了下属后,又问柳十四郎,“十四郎,你是要我帮你转圜,还是……要帮你报官?”
柳十四郎身边的随侍看了自家主子,见自家主子不吭声,领会其意,忙行礼道:“魏娘子,此事还有劳您从中转圜。”
魏娘子缓声开口:“这自是没什么问题,毕竟十四郎也是在我这琼玉楼出了事,此事要是处理不好,雇主定是会责怪我的。”
柳十四郎做了一个写字的动作。
魏娘子转头着人将笔墨纸取了过来。
柳十四郎带着怒气,受伤的手又握不住笔,转而用左手在纸上艰难写了潦草的一行字。
【我不和他们计较,但我伤成这样,杨戬成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魏娘子瞧见这句话,摇了摇头:“我的十四郎啊!你没听人家杨少卿说,那姑娘是他的人,你在杨少卿还没来前,对杨少卿的人动手动脚,这事……是个男人都不会忍,您现在还要交代?依我看……杨少卿不和您计较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柳十四郎又写道……
【杨戬成的女人出手这么狠,我就白受了?】
“这样,让十四郎受伤是我们琼玉楼的不是,我们琼玉楼尽力为十四郎弥补一二,我也不想让人知道十四郎在我们琼玉楼受了伤。”魏娘子语声温和,“至于杨少卿那边,若有要求,也由我们琼玉楼出资补偿,可好?”
柳十四郎紧紧握着笔,半晌之后,随手将笔丢在琼玉楼仆从举着的托盘中。
家中长辈已经叮嘱过柳氏子嗣,这魏娘子曾经为他们柳家卖命,现在是闲王的人,魏娘子名义上替崔家经营这琼玉楼,但背地这琼玉楼怕与闲王有脱不开的关系。
他要是找琼玉楼麻烦,岂不是让闲王不痛快。
再加上这魏娘子手中有世家的把柄,所以魏娘子的面子他还不能不给。
柳十四郎的随侍明白柳十四郎的意思,连忙同魏娘子道:“那这件事便有劳魏娘子了。”
·
元扶妤一到后院,屋内伺候的花娘便端来热水。
她在软榻上坐下,甩了甩隐隐作痛的手,在小花娘捧到面前的铜盆中净手。
刚从锦书手中接过帕子,杨戬成就到了。
“受伤了吗?”杨戬成朝元扶妤走来,见元扶妤手通红,眉头皱起。
元扶妤将帕子递给锦书,垂眸看着自己的右手,攥拳捏了捏,骨头还是隐隐作痛。
但根据她的经验,应当没什么大问题。
尽管这三年多元扶妤有意锻炼,可这副躯壳还是太弱了些。
“闲王只给你三日时间,明日可就到日子了,京兆府的贪墨案子,你查的怎么样?”
元扶妤从软榻上起身,往棋秤旁走,示意杨戬成过去坐。
提及正事,杨戬成视线终于从元扶妤通红的右手上收了回来:“查清楚了,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干净的,只是京兆尹装作不知,下面的人也没有一个敢将京兆尹扯出来,但银子对不上。”
元扶妤为对面落座的杨戬成从茶釜中为他取了茶,手肘搭在矮椅扶手上,看着他:“你准备明天就这么向闲王交差?”
“正如闲王所说,银子是个好东西总有它的去处。”杨戬成语声温和,“去处我已经查到,就剩下人证,今日来琼玉楼也是因此事,没想到……碰到了你们。”
元扶妤点了点头:“事情办完了吗?”
“妥当了。”杨戬成说着视线又落在元扶妤的手上,“是柳十四郎碰你手了,还是你动手了?”
元扶妤不欲多说,只道:“小事。”
“你今日来琼玉楼……”
杨戬成的话还未说完,就听魏娘子的声音插了进来:“我的崔姑娘,你下次让锦书动手也别在咱们琼玉楼啊!”
锦书看了眼自家姑娘端起茶盏喝茶,不做声将这件事认了下来。
魏娘子进来,向杨戬成行礼后,才继续同元扶妤说:“这要是传出去,说商户家的武婢将世家公子给打了……咱们这琼玉楼还要不要开了?今日多亏杨少卿来得及时,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元扶妤转动手中茶盏:“杨戬成不来,有魏娘子坐镇,柳家也不敢将这件事闹开。”
魏娘子有时候真恨这崔四娘太有脑子,真不知道这崔四娘幼时是怎么长大的,怎么对世家权贵没有一点敬畏之心,竟然敢让武婢动手打世家子。
她叹了口气,扶着棋秤矮桌在地衣上坐下,仰头看向元扶妤,语重心长:“崔姑娘,你很是聪慧,但……你要知道这是在京都,我朝对商户十分苛刻,今日是那柳十四郎是不知道你身份,若是知道你是商户,真将事情闹开,吃亏的只会是你。”
见元扶妤眸色冷沉,魏娘子忍不住还是道:“你从未来过京都可能不知道,七八年前……西市就有过勋贵看上了酒肆老板女儿,那姑娘当时已经定亲了,性子也烈,抵死不从划伤了勋贵的脸,酒肆被充公,那姑娘被杖刑六十,后来没熬过来人没了。”
“还有商贩推车翻倒,惊了勋贵家公子的马,以致那公子坠马,那商贩被判了斩刑,家产充公!此类事京都之中多如牛毛!且商户不可赎铜抵罪。”魏娘子看着元扶妤这满不在意的表情,神色认真凑近元扶妤,“崔姑娘,你莫要嫌我啰嗦,你不信问问杨少卿,我说的这些都是轻的。”
“知道了。”元扶妤恹恹应声,“你去忙吧!”
是真心为她好还是假意,元扶妤分得清楚。
她不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
魏娘子起身同杨戬成行礼后先行离开。
“我若提替你脱籍之事,你还是不会答应的,对吧?”杨戬成深觉现在这个商户的身份配不上崔四娘。
但他也明白,长公主心腹崔四娘是以商户女的身份入京的,多少双眼睛盯着。
若是他帮崔四娘脱了籍,那些为世家办事的部曲看到脱籍的希望,便会对世家更为忠心。
还有那些富甲一方的商户,他们也必定会利用银钱之便脱籍。
这绝不是崔四娘这位长公主心腹想看到的。
魏娘子回去后,并没有及时同柳十四郎说,事情已经平息。
只说,杨戬成现在还在安抚那位受惊的姑娘,杨戬成没见她。
但她安抚柳十四郎,定会在这件事上尽力。
柳十四郎也不敢把事闹开,只能先离去。
只是,第二日杨戬成在琼玉楼私会情人的消息,小范围在勋贵中传开。
这可把杨老爷子给高兴坏了,孙子一直不愿意成亲这是杨老爷子的心病。
晚膳时,杨老一个劲儿追问杨戬成约见的是谁家姑娘,竟然为了掩人耳目约在了琼玉楼。
昨日杨戬成是为了瞒住崔四娘商户的身份,这才说元扶妤是他的人,没想到消息会传到祖父这里来。
“是为了公事,并非祖父想的那般。”杨戬成为祖父夹了菜,道,“不过,我是有心仪的姑娘了。”
“哪家姑娘?”杨老爷子接过仆从递来的帕子擦嘴,凑近杨戬成道,“不拘世家出身,只要是清白人家祖父绝不阻你,好歹……得给我们杨家留个后。”
杨戬成笑了笑:“合适的时候,我定会告诉祖父,所以您啊……就别为我操心了,孙儿不好龙阳。”
若非被自家祖父怀疑有龙阳之好,杨戬成是不会告知祖父他已有心仪姑娘的。
就如杨戬成说的,心仪崔四娘是杨戬成自己的事,他并不想因此事给崔四娘带来困扰。
杨老爷子看着眼前与杨戬林眉眼如此相似的杨戬成,笑着抬手抚了抚杨戬成的脑袋:“用膳吧。”
若是戬林和阿妤都还在,此刻他的小重孙应该都不小了。
杨家老管事从屋外进来,低声同杨老爷子禀报:“老太爷,谢尚书派玄鹰卫掌司裴渡送来谢礼。”
管事说着将礼单双手奉上。
杨老爷子摆了摆手指,示意管事收起来就是,并不打算过目。
“谢尚书?”杨戬成望着自家祖父,“谢淮州?”
他记得自家祖父一直不喜欢这个商户出身的驸马。
杨老爷子接过仆从递来的茶盏:“昨夜,谢淮州的亲祖母寒邪入侵厥逆昏迷,他知道我们府上有几株阿妤曾派人送来的雪莲,便来求药。”
虽说,杨老爷子心底并不喜欢谢淮州,可念在谢淮州在阿妤死后一心为大周,又是一片孝心的份儿上,还是给了一株。
杨戬成点了点头,没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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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扶妤坐在琉璃盏下,细看林常雪的来信。
柳眉和林常雪在西川节度使的事上出现了分歧,柳眉认为西川节度使是一个隐患,应当现在就杀了,她则以黜陟大使的身份暂代西川节度使,上奏请朝廷重新任命节度使的同时,她在西川设法将军队收在麾下。
林常雪却觉得蜀地如今好不容易平息了民乱,应当求稳,西川节度使突然身亡,怕是会引发的新的骚乱。
况且现在对大昭来说最重要的应当是灭突厥之事。
元扶妤提笔蘸墨,换左手回信,让柳眉按照她的想法做。
世家也知道如今对大昭来说最重要的是灭突厥之事,所以才会挑起蜀地民乱。
如今太原王家九郎王峙和王家十一郎的案子还未审起来,世家之争已经暗流涌动。
若利用世家之争,拿新任西川节度使人选做做文章,让世家相互消耗,元扶妤倒觉得是一件好事。
何义臣被锦书带进来的时,见元扶妤正用左手写字,错愕一瞬。
他随锦书走到元扶妤跟前,在矮桌对面落座:“我记得你不是左撇子。”
“嗯。”元扶妤将笔搁下,拿起纸笺轻轻吹了吹,叠好装进信封之中递给锦书,“明日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