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抱着笑笑在主位坐下,祁父抱着团团坐在旁边。
祁北屿和鹿卿则坐在稍下首的椅子上。
“来,正事要紧。”老爷子收敛了些逗弄孩子的笑容,神情变得肃穆而认真。
他示意祁父展开家谱,翻到属于祁北屿这一支的那一页,上面清晰地记录着祁烙(原名祁寰年)、祁北屿(原名祁寰池)的名字及其生辰。
祁父指着家谱,声音沉稳:“按照族谱排辈,这一代的孩子,名中该取‘云’字辈的字。我们和你爷爷斟酌了好些日子,选了几个寓意好的字,写了下来。”
他拿起书案上几张裁得方正的洒金红纸,上面用遒劲的毛笔字写着不同的名字组合。
祁北屿伸长脖子去看,只见红纸上写着:祁云峥、祁云澈、祁云朗、祁云昭;鹿云舒、鹿云瑶、鹿云嘉、鹿云熹……等等。
祁父将几张红纸在书案上铺开,目光温和地看向鹿卿,说出了一句让鹿卿完全没料到的话:“鹿卿啊,你是好孩子。祁家没有那么多死板的规矩。小屿既然已经决定好了以后入赘你们家,这两个孩子,大的姐姐,就随你姓鹿。小的弟弟,随小屿姓祁。你看如何?”
鹿卿是真的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祁家这样传统底蕴深厚的家族,会主动提出让孩子随另外一方姓。
他下意识地看向祁北屿,祁北屿立刻冲他挑眉一笑,那眼神分明在说:看吧,我就说我爸和爷爷开明吧!快答应!
一股暖流毫无预兆地涌上鹿卿心头。
这不仅仅是姓氏的归属,更是一种沉甸甸的、来自祁家最核心长辈的认可和尊重,是对他身份的彻底接纳。
他喉头微动,压下那点突如其来的涩意,郑重地点头,声音清朗:“好,谢谢爸,谢谢爷爷。这样很好。”
老爷子满意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笑道:“好!那咱们就定下了,姐姐姓鹿,弟弟姓祁。来,选名字!”
他把书案上写有名字的红纸稍稍整理,将适合女孩的“鹿云x”名字推到抱着团团的祁父面前,适合男孩的“祁云x”名字则放在自己手边。
老爷子看着怀里咿咿呀呀挥舞小手的笑笑,又看看祁父怀里安静吃手指的团团,眼中满是慈爱:“当年给小年和小池取名,他们俩还小,闹腾得很,是我和你爸商量着定的。后来……”
老爷子顿了顿,似乎想起那段沉重的往事,语气低沉了些,“寰年那孩子,在他妈妈走后,自己跑去改了名,叫‘烙’。他说那段痛,得烙在心里,时刻警醒自己变强,要护住剩下的家人。小池……小屿也是,跟着他哥一起,把‘寰池’改成了‘北屿’,说什么想去个没有纷争的地方,哪怕是一个孤岛也行,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书房里一时有些安静。
祁北屿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真皮扶手,那些刻意尘封的、带着血腥和硝烟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改名时那种孤注一掷、想要斩断过去、却又被现实拖入更黑暗深渊的绝望感……他下意识地看向鹿卿,正好对上鹿卿投来的、带着了然和安抚的温柔目光。
那目光像一捧清泉,瞬间浇熄了他心底翻腾的戾气。
都过去了。
他对自己说,手指慢慢放松。
“咳,”老爷子清了清嗓子,打破了略显凝重的气氛,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带着点老小孩的狡黠,“往事不提了!今天是个好日子!让咱们家新添的小宝贝儿,自己来抓抓看,喜欢哪个名字!”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祁父的赞同。
他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团团抱近书案,老爷子也把笑笑小朋友抱了过来。
两个小家伙儿突然被放到铺着柔软锦缎的书案上,周围是一圈大人热切的目光,都有些懵懂。
老爷子拿起一张写着“鹿云瑶”的红纸,在团团眼前轻轻晃了晃:“团团,看看这个?瑶,美玉的意思哦,喜欢吗?”
团团小姑娘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视线被那晃动的红色吸引,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却不是去抓那张纸,而是“啪”一下,准确地拍在了旁边另一张写着“鹿云鸢”的纸上。
“呀!抓到了!”祁父惊喜地低呼。
团团似乎觉得那纸片软软的挺好摸,小胖手抓着“鹿云鸢”三个字,紧紧攥在手里,还好奇地往自己眼前凑,似乎想尝尝味道。
“好!好!鹿云鸢!鸢飞戾天,志存高远!这名字大气,配得上咱们祁鹿两家的大姑娘!”老爷子抚掌大笑,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
轮到弟弟了。
老爷子拿起一张“祁云峥”的纸片,在笑笑面前晃:“笑笑,来,看看这个?峥嵘的峥,男子汉气概!”
笑笑小朋友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名字上。
他刚才看到姐姐抓了张红纸,好像挺好玩的。
于是,他小胳膊一划拉,目标明确地一把薅住了离他最近的一张写着“祁云翊”三个字的红纸!
“抓了抓了!”祁北屿也忍不住倾身向前,有点小激动。
然而下一秒,让所有人措手不及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笑笑小朋友抓着那张红纸,毫不犹豫地、动作极其麻利地就往自己张开的、流着口水的小嘴里塞!
速度之快,意图之明确,显然是打算尝尝这“名字”的滋味!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不能吃啊!”祁北屿魂飞魄散!
他离得最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一个箭步冲上去,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气场了,大手一伸,两根手指又快又轻地探进儿子的小嘴里,险之又险地在那张宝贵的红纸被口水彻底浸透、甚至被咬下一角之前,把它给抠了出来!
“噗——!”旁边端着茶盘刚走进来的老管家,看到小小少爷被抠嘴、三少爷一脸惊魂未定捏着张湿哒哒红纸的滑稽场面,一个没忍住,笑喷了。
这一声笑像是打开了开关。
“哈哈哈哈!”老爷子爽朗的笑声震得屋顶都快抖三抖。
祁父也是笑得前仰后合,指着被祁北屿“抢救”出来、边缘还沾着亮晶晶口水的红纸:“云翊!祁云翊!好!这小子有脾气!‘翊’乃飞翔、辅佐、拥戴之意,这名字好!有主见,很积极,像他爹……咳……”他看了一眼祁北屿,把后半句“像他爹一样不按常理出牌”咽了回去。
鹿卿也忍俊不禁,看着祁北屿捏着那张湿漉漉、皱巴巴的“祁云翊”红纸,一脸又嫌弃又后怕又莫名有点小得意的复杂表情,只觉得这一幕温馨又好笑到了极点。
他上前,用干净的软布轻轻擦拭笑笑的小嘴,顺便解救下那张饱受摧残的纸条。
祁北屿看着被鹿卿接过去的纸条,再看看书案上被姐姐抓得稳稳当当的“鹿云鸢”,再看看自己儿子那张因为“美食”被夺走而显得有点懵懂、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小脸,心里那点被儿子嫌弃的憋屈,突然就被这戏剧性的一幕冲淡了不少。
( ̄▽ ̄*) 行吧,虽然方式惊悚了点,但好歹是这小子自己“挑”的。
祁云翊…祁云翊…他默念了两遍,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听起来……是比他当年那个“寰池”顺耳点?至少没那么文绉绉的矫情。
名字尘埃落定。
姐姐——鹿云鸢。弟弟——祁云翊。
两个承载着家族期待与祝福的名字,以一种啼笑皆非的方式,烙印在了这对龙凤胎的生命开端。
夜色温柔,给鹿宅主卧笼罩上一层静谧的蓝灰色纱幔。
白天祁家老宅的热闹喧嚣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光线柔和的壁灯,照亮了靠墙摆放的两张并排的婴儿床。
小云鸢睡得很沉,小拳头松松地放在脸颊边,呼吸均匀绵长。
旁边的祁云翊则没那么老实,小脚丫把身上的薄毯蹬开了一些,小嘴时不时咂巴一下,像是在梦里回味着什么美味。
鹿卿穿着丝质睡袍,斜倚在婴儿床边的软榻上,目光柔和地流连在两个小家伙安详的睡颜上。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女儿的额头,又帮儿子把蹬开的薄毯掖好。
“鹿云鸢,祁云翊……”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清冷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润,“他们自己抓的名字,真好听。” 这名字里,有祁家的传承,有长辈的祝福,更奇妙地带着两个孩子自己那点懵懂却执拗的“选择”。
这比任何精心测算的名字,都更让他觉得圆满。
身后传来熟悉的、带着沐浴后清爽水汽的体温。
祁北屿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结实有力的手臂从后面环住鹿卿的腰,下巴自然地搁在他颈窝里,带着点慵懒的鼻音:“嗯……是比我们当年瞎改的强。”
他的声音有点闷,带着一种鹿卿非常熟悉的、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流露的、近乎孩子气的别扭。
鹿卿微微侧头,脸颊蹭到祁北屿还有些微湿的短发,无声地询问。
祁北屿没立刻回答,只是收紧了手臂,把鹿卿更紧地圈在自己怀里,目光也落在婴儿床里的两个孩子身上,尤其是那个白天差点把他名字吃掉的小儿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闷地、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委屈,嘟囔道:“至少……他们现在让我抱了。”
虽然时间不能太长,姿势需要鹿卿在旁边“监督指导”,抱的时候他全身肌肉还得保持一种高度警惕的松弛状态,稍微不注意就可能换来一阵魔音穿耳……但,确实是让抱了!
这一个月“刷脸”的血泪史,其中的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鹿卿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胸腔里忍不住震动,低低的笑声溢了出来。
他转过身,面对着祁北屿,在朦胧的光线下,清晰地看到了对方那双漂亮眼睛里残留的、还未完全散去的怨念和小小的得意。
他伸手捧住祁北屿的脸,指尖带着薄茧的微凉触感拂过他的下颌线,然后,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祁北屿微蹙的眉心上。
“嗯,进步很大。”鹿卿的声音含着笑意,像羽毛拂过心尖,“祁先生再接再厉。”
这个吻和这句肯定,像一颗甜而不腻的糖,瞬间融化了祁北屿心里那点残存的酸泡泡。
他哼了一声,反客为主地低头攫住鹿卿的唇,加深了这个吻,带着点霸道的占有欲和终于得到认可的满足。
一吻结束,两人气息都有些微乱。
祁北屿把脸埋在鹿卿的肩窝,嗅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闷声道:“名字定了,岳灵灵也跑出去逍遥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我们了?”
“嗯?”鹿卿一时没反应过来。
祁北屿抬起头,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带着点狼盯上猎物的兴奋和期待:“婚礼啊!鹿先生!你该不会想赖账吧?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名分还没给我落实呢?”
他可是对那个盛大婚礼计划念念不忘很久了!以前是岳灵灵怀孕,后来又是两个小祖宗出生手忙脚乱,现在总该轮到他了吧?
鹿卿失笑,看着眼前人这副理直气壮讨要名分的模样,心底软成一片。
“好。”鹿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磐石般的笃定,“等他们再大一点点,等我们都能喘口气了,就办。” 他环住祁北屿的脖子,主动贴了上去,气息交融,“给你一个最盛大的名分,我的宝贝……鹿太太~。”
最后三个字,带着点戏谑,瞬间点燃了祁北屿的血液。
“你等着!”祁北屿恶狠狠地再次吻下去,手臂用力,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走向那张柔软的大床,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这个承诺的“高度认可”。
至于婴儿床里的两个小电灯泡?祁北屿现在心情好极了,决定暂时不跟他们计较白天那点小小的“嫌弃”。
夜还很长。
窗外的月光安静地流淌,婴儿床里偶尔响起一声细微的梦呓。
主卧的大床上,低语和轻笑声被厚重的窗帘温柔地阻隔,只剩下属于两个人的、熨帖而安稳的气息,在黑暗里无声地交织缠绕。
而某个试图趁机反攻的某屿,最后还是没有得偿所愿,哭着睡了过去,从宝贝卿卿到鹿禽兽,叫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