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光是皇家学堂的休沐日,亦是朝中官员难得的休沐之期,更重要的是,六皇子萧承煜也不必往师父那里去。
萧承煜一早起来,精神抖擞,先去给母妃请了安,转头便磨着他父皇要出宫松散松散。皇上被他缠得没法子,想着他近来课业尚可,终究是心软同意了,只叮嘱他带上侍卫,早些回宫。
萧承煜陪着母妃用过午膳,便如同出了笼的鸟儿,急匆匆带着人出了宫。
他径直去林清府上,沈景明如今不在京,正好可以听林清讲讲大理寺的趣闻。岂料到了林府,门房恭敬回话,道是老爷和夫人一早用过饭便出门了,去了二老爷府上探望老夫人和二夫人。
萧承煜只得调转马头,又往林淡府上而去。
原来,因林淡南下公干,林清与夫人崔釉棠惦念着府中的祖母张老夫人和有孕在身的二嫂江挽澜,用过早饭便相携过府陪伴。黛玉从荣国府回来时,林清夫妇刚陪着老夫人和江挽澜用完午膳,正在张老夫人房中说着家常。
江挽澜与黛玉相处日久,对这个心思细腻的侄女极为熟悉,她一进门,江挽澜便瞧出她眉宇间蕴着一层薄怒,虽强自镇定,但那微微抿起的唇角和比平日清冷几分的眼神,都昭示着她心情不佳。
“曦儿,”江挽澜放下手中的茶盏,关切地问道,“脸色怎地这般不好?今日在荣国府可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被长辈这般温言一问,黛玉心中那点委屈与愤懑再也压不住。
她走到江挽澜身边坐下,气鼓鼓地将今日在荣国府,外祖母史老太君如何当着宝玉和薛宝钗的面,突兀问起她的婚事,言语间隐隐透着想将她与宝玉凑做一堆的意图,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末了,她越说越气,粉腮微鼓,带着几分被冒犯的恼意,声音也扬起了几分:“……她敢这般轻慢,分明是瞧着二叔不在京中,欺我林家如今在京城无人撑腰做主!”
少女清越的声音带着薄怒,在房间里清晰地回荡。
她话音刚落,只听外面竹帘“哗啦”一声轻响,一个清朗又带着几分诧异的少年声音传了进来:“谁敢欺林家京中无人?”
话音未落,萧承煜已掀帘而入,身后跟着一脸尴尬、想拦又不敢真拦的许娘子。许娘子心里叫苦不迭,这对天家父子是怎么回事!来府上如同回自己家一般,次次都不让人通报,直愣愣就往里闯!偏生她还不敢硬拦,真是愁煞人也!
屋中众人见到突然出现的六皇子,虽有些意外,倒也不算十分震惊——实在是这对皇家父子时不时就来这么一出“突袭”,众人多少有些习惯了。
习惯归习惯,礼数不可废,张老夫人,林清、崔釉棠、江挽澜和黛玉都连忙起身行礼。
萧承煜哪里让这位他父皇都敬着几分的老夫人向他行礼,连忙侧身避开,口中连声道:“免礼免礼,都快请起。”
他目光迅速落在眼圈似乎还有些微红、面带愠色的黛玉身上,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放缓了声音问道:“康乐,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细细说与六叔听。”
黛玉见了他,方才那股气势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委屈。
她抬起一双水润的杏眼,眼圈微红,泪光在眼眶里欲坠不坠,可怜巴巴地望着萧承煜,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唤道:“六叔叔……”
这一声带着哭腔的“六叔叔”,叫得萧承煜心头一紧。
接着,黛玉便委委屈屈的将今日荣国府史老太君如何不顾体统,当着外男和客居客人的面,意图将她许配给那个“罪臣之后”的事说了,言语间着重强调了史老太君那副“趁着她二叔不在便可做主”的架势。
末了,她还不忘替凤姐儿说句好话:“……若非当家的琏二嫂子还算明事理,几次三番打圆场,又寻了由头带我去散心,侄女当时只怕要顾不得孝道,当场便要争辩几句了。”
萧承煜听得脑子嗡嗡作响,一股火气直冲头顶。
他是知道林淡有多宝贝这个侄女的,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他父皇前脚刚把人家二叔派出去办苦差,后脚侄女就在京城让人这般欺上门来,连婚事都敢随意编排,还是许给那么个不堪的人!
他几乎不敢想象,等林淡风尘仆仆、满心牵挂地赶回来,得知此事后,会是何等的雷霆震怒!到时候,他父皇……他父皇的紫宸宫还能保得住吗?保不齐真得让盛怒之下的林淡给拆了!
不行!绝对不行!
萧承煜猛地摇了摇头,强行压下脑海里的可怕画面。
他深吸一口气,面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对着黛玉温声道:“康乐莫要伤心,也无需害怕。此事,六叔既然知道了,断不能让你白白受这委屈。”
他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你安心在家,这件事交给六叔来办,六叔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说罢,他也不多留,如同来时一般,又像一阵风似的,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房中面面相觑的众人,以及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悄悄用帕子拭去眼角那点湿意的黛玉。
――
紫宸宫中,皇上正召了新晋的栗美人相伴,享受着红袖添香、美人在侧的惬意。栗美人姿容秀丽,一手磨墨的技巧很是娴熟,皇上颇觉赏心悦目。
却听殿外夏守忠小心翼翼地通传:“皇上,六皇子殿下求见。”
皇上从奏折中抬起头,有些疑惑:“嗯?不是说去……”他话说一半,瞥了一眼身旁的栗美人,改口道,“出宫逛逛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夏守忠躬身回道:“奴才问了,六皇子殿下说有十万火急之事。”
“十万火急?”皇上挑了挑眉,一个半大孩子能有什么十万火急?虽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道,“让他进来吧。”
萧承煜快步走进殿内,规规矩矩地行礼:“儿臣叩见父皇。”
“起来吧,”皇上放下朱笔,打量着他,“不是让你出宫散心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闯了什么祸?”
“回父皇,儿臣未曾闯祸。”萧承煜站起身,脸上却无平日的跳脱,反而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严肃,“儿臣有急奏。”他说着,目光再次瞥向一旁垂手侍立的栗美人,意思不言而喻。
皇上正觉惬意,又被这没眼色的儿子打扰,心下微恼,觉得他小题大做,便摆了摆手:“行了,这里没有外人。到底出了何事,值得你这般火急火燎?直说无妨。” 他还特意侧首,对栗美人温和地笑了笑,示意她不必紧张。
萧承煜见他父皇这副浑不在意的样子,还维护着那美人,气得暗自咬牙,心道:这可是您让我说的,待会儿可别怪儿子没给您留面子!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既严肃,又带着点同情和提醒?
“父皇,”萧承煜的声音沉了沉,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郑重,“儿臣恳请您,即刻下旨,让内帑提前备好修缮紫宸宫的银子,而且得多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