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壁的光泽柔和地流淌在狭小的空间里，冰窟那种沁骨的寒意被阻隔在外，只留下一种微凉的、奇妙的安静。
南霜月话语中的决断仍在耳边回响，那份“生路”二字却像投入心湖的小石子，荡开了一圈涟漪，搅散了沉沉的压抑。
叶晓晓靠在师尊臂弯里，感受着腰间那支撑着她的力量变得松弛而稳重，不再是冰冷的桎梏。
一口气堵在胸口许久的气，终于能缓缓地吁了出来。她眨了眨眼睛，刚才还蓄满眼眶的泪水似乎被这股莫名的轻松感驱散了，只剩眼角的微红证明它们存在过。
生路……
她忍不住抬眼看向上方那片被金丹金光映照得如同破碎星河的空间裂隙网络。
先前只觉得那是狰狞的绝境，现在经师尊点破，再凝神看去，果然在那紊乱暴戾的能量流深处，隐隐能感觉到一小片由暖玉生机和自身逸散的生命气息交织而成的区域。
那片区域，光芒暖融融的，在一片狂乱的灰紫色乱流里像一盏风浪中摇曳却异常坚定的温暖小船灯。就是这个小光点，安静得令人心安，甚至带着点……憨态可掬的稳固感？
叶晓晓紧绷的肩膀不知不觉彻底放松下来，甚至往南霜月坚实的臂膀里又窝了窝，自己都没察觉这小动作自然得如同雏鸟归巢。
死里逃生后的疲惫感夹杂着心绪骤然松弛带来的微醺感，一股脑儿涌上来，她忍不住小声嘀咕，带着一点鼻音：“……这小暖光点，看着……还怪可爱的？” 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有点傻气。
南霜月正凝神调息，磅礴的真元如沉睡的巨龙在经脉中苏醒流转，周身散发出冰玉交融的微芒。
闻听此言，她依旧目视着上方那能量奇点，仿佛在研究一道阵术难题，然而那线条近乎完美的冰冷下颌，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极轻、极快，却像千年寒冰融化滴下的第一滴水珠。
“嗯。” 她只低低应了一声，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但就在这声“嗯”之后，她那只空着的手（不是圈住叶晓晓腰的那只），非常自然地、不带任何压迫感地抬起，用冰凉的指尖拂了一下叶晓晓额前因挣扎而变得汗湿散乱的刘海。
动作快得像一阵微风掠过，却又无比精准地将那几绺头发拨回了耳后，露出了光洁却还带着泪痕的额头。
“乖些，” 南霜月终于收回目光，短暂地垂眸扫了她一眼，那眼神里不再是冻结一切的审视，更像是在确认一件易碎品的稳定状态。
语气还是那种没什么起伏的调子，内容却大相径庭，“省得等下被空间风卷乱了头发，像只炸毛的鸟儿。”
炸毛的鸟儿？
叶晓晓一呆，脑中瞬间浮现出自己顶着一头白毛像个失控海胆在空间乱流里翻滚的景象……噗。
一丝极其微弱的气音从喉咙里漏了出来，又被她自己死死咬住下唇憋了回去，却憋得脸颊微微鼓起。
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开，正好看到师尊刚刚收回的那只手，骨节分明，稳定有力，连带着刚才那一下“梳头发”的动作都显出几分……笨拙的可爱？
气氛，无声无息地变了。
南霜月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再言语。
冰窟中只剩下她体内真元奔流的低沉嗡鸣和暖玉生机流淌的细微声息。
那感觉，不再像等待最后的审判，倒像两人靠在冰做成的透明安全屋里，等待着信号准备冲出风暴。
时间一点点流逝。
叶晓晓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紧张感被一种奇怪的平静取代。她偷偷抬眼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师尊。
那张脸依旧清冷得没什么烟火气，但紧抿的唇线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或许是光影的错觉……唔，等等！
就在她偷看的瞬间，南霜月闭目调息的眼睫忽然颤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嗡！
头顶上方那原本安静的小暖光点毫无征兆地骤然一亮！
它像是积蓄了许久力量终于鼓足了气的气泡，猛地向外膨胀扩张！
膨胀的同时，其内部的稳固法则瞬间活跃起来，竟然将那混乱的空间乱流都挤开、抚平了一小片！那片区域仿佛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稳定的“门”！
“就是现在！” 南霜月猛地睁眼，寒眸中金光大盛！积攒了许久的沛然真元如同冰山崩塌般轰然爆发！
并非毫无目标的冲击，而是化作两道凝练到极致的冰蓝丝线，精准无比地刺入那刚刚形成的小小稳定门户之中！
哧啦——！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响，只有一声极其尖锐、仿佛空间本身被精准切割开来的锐鸣！
那两道冰蓝丝线如同最巧妙的织女引针，顺着那稳定门户的边缘快速而精准地游走！
所过之处，原本狂暴的空间乱流被强行“编织”开一道狭窄却平滑无比的通道！通道内壁覆盖着一层坚冰，隔绝了外界所有的混乱能量！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
叶晓晓只觉腰间一紧，身体瞬间失去了重量感——不是失控的坠落，而是被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稳稳托起！
南霜月抱着她，身姿如同滑过冰面的优雅雪鸮，毫无凝滞地撞入了那道刚刚开辟出来的通道！
眼前是光怪陆离的流光飞逝，耳边是空间被稳固通道隔绝后低沉的风声呼啸！
身体竟然没有感受到预想中可怕的撕裂感，只有微微的晃动。
她甚至能清晰看到通道“冰壁”上自己惊愕又夹杂着新奇神情的倒影。
南霜月的速度极快，目标明确地沿着这条由她亲手织就的冰道向上疾掠！
途中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也没有需要再耗费气力去破除的东西。
整个过程，快得仿佛只是眨了几次眼。
叶晓晓只觉得眼前疯狂变幻的流光陡然一亮！随即——
噗！
如同冲破一层薄薄的气泡，身体骤然一沉！双脚瞬间感受到了坚实的地面触感！
不再是冰窟的幽冷，而是带着微凉湿润泥土气息的风猛地灌入口鼻！
她下意识地站稳，然后立刻环顾四周。
残阳如血，映照着大片崩塌倾颓的玄冰殿遗址。扭曲断裂的玄冰巨柱指向天空，破裂的阵基散落在冰面上，折射出最后的光晕。
寒风卷着冰屑，在坍塌的宫殿群间呜咽盘旋。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寒冰与一丝淡薄得几乎难以察觉的陈旧血腥气。
出来了！
真正从那个死寂的深渊里出来了！不是在梦里！
叶晓晓深深吸了一口这冰寒却自由的空气，心脏激动得几乎要跳出胸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下意识地转头去寻找南霜月。却发现师尊就在她身边半步之遥，并未如同以前那般习惯性地立刻将她重新纳入臂弯的范围。
南霜月正侧对着她，那身染血的衣袍在夕阳下有些狼狈，身姿却已挺拔如初。
她微微抬着头，望着极北更遥远、寒气弥漫的冰川方向，似乎在确认着什么，又像是在……走神？
夕阳暖金色的光勾勒着她冰玉般的侧脸，给她素来冷硬的线条渡上了一层罕见的、难以言说的柔和光晕。鬓边几缕墨蓝色的发丝被风吹得轻轻扬起。
叶晓晓从未见过师尊这个样子，不是杀伐果断，不是冷漠严厉，也不是沉默压制。
此时的南霜月，站在那里，竟有种……尘埃落定后的些微恍惚？甚至那一向紧绷的肩线，都松懈了下来。
一股微妙的、暖洋洋的古怪感觉，悄然溜进了叶晓晓心口。
带着一点点劫后重生的轻快，一点点发现“冰山原来也会发呆”的惊奇，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
她往前蹭了一步，踮起脚（因为师尊个子高），鼓起那点刚冒出来又不太熟练的勇气，试探着小声开口，语气有点干巴巴的，却又带着点刚刚经历风浪后特有的好奇：
“师尊……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声音顿了顿，眼睛却亮晶晶的，像是终于从笼中飞出来的鸟儿，对这片还带着废墟和硝烟的广阔天地充满了本能的雀跃，“还有陈爷爷……他……他没事了，对吧？我们是不是……过一阵子就能去看他了？”
………
残阳的余晖在倾颓的冰殿废墟上涂抹着金与血的光影。寒风卷起碎屑，扫过断裂的巨柱，发出呜咽般的低啸。
叶晓晓问完那小心翼翼又带着点新奇期待的“我们去哪儿”，眼睛亮闪闪地等着回答。
空气里弥漫着冰冷的硝尘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绷之后的静默。
南霜月维持着眺望远山的姿势，仿佛变成了一尊冰雕。
夕阳的金光柔化了她冰冷的轮廓，墨蓝的发丝在风中微扬。就在叶晓晓开始怀疑师尊是不是被空间穿梭震掉了魂儿时，她才缓缓地、非常僵硬地转过头来。
那双冰魄寒眸没什么情绪，只像两潭沉静的寒湖。她看向叶晓晓，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最后落在了叶晓晓因为踮着脚重心不稳、正下意识偷偷活动脚踝的动作上。
“冥棺涧。” 南霜月的声音终于响起，清冷依旧，简洁得没有一丝多余的音调。
叶晓晓刚因为这个地名（一听就不是什么温暖地方）而缩了缩脖子，就见师尊那只空闲的手，以一个叶晓晓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极其自然流畅的动作探向自己腰间。
目标？正是那个叶晓晓完全忘记了的、挂在腰带内侧、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小布袋！
那是叶晓晓自己在殿里发现的储物袋！玄冰殿崩塌前她随手系上去的！
里面只装着几块她觉得花纹好看的小冰晶、一小把陆魁带回自己时塞给她的辣味干肉脯（味道古怪但她偷偷留着）、还有陈爷爷在月影门悄悄给的一枚不值钱但刻了平安符的旧玉片。
南霜月指尖微动，一抹黯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土黄色光芒被她从那小布袋里“捻”了出来！那玩意皱巴巴，像张受潮发霉的符纸，上面歪歪扭扭画着叶晓晓完全看不懂的蝌蚪文，散发着一股……呃，晒干的鱼腥草味儿？
叶晓晓：“！！！” 那是什么鬼东西？！她袋子里什么时候有这玩意儿了？！
不等她发出疑问，南霜月指尖一缕灵力精准地注入符箓。
嗡！
那土黄色符纸骤然亮起！发出一圈土黄蒙蒙的、如同浑浊泥浆凝成的光晕！
光晕迅速扩散、扭曲，一个仅容一、两人通过的、边缘极其不稳定、还不断往下滴落诡异黄泥浆光点的旋涡通道凭空出现在两人面前！
通道深处传出的气息湿冷腐朽，仿佛通向地底千年积水的墓穴深处！
叶晓晓下意识往后蹦了一步，捂住了鼻子，小脸皱成一团：“这……这泥巴传送阵？！” 这味道也太“接地气”了吧？！跟她想象的仙气飘飘的传送阵完全不一样！这难道师尊口中那枚“可能……好用”的符？！
南霜月似乎也被那味道熏得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像极了嫌弃但不好明说），但那丝情绪快如闪电般消失。
她转向叶晓晓，冰眸里又恢复了那种不容置喙的沉静指令感。
“此符已锁定冥棺涧气息节点。”
她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下措辞，目光扫过叶晓晓纤细的腰身。
“此传送通道空间之力不稳。进入时，”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需贴紧为师。防散逸之力。”
贴……贴紧？
叶晓晓脑子里瞬间响起月影门那些“被保护”的窒息时刻！警觉瞬间拉满！她下意识就想往后躲！
然而，根本由不得她反应！
几乎是“防散逸之力”五个字落下的瞬间，南霜月那只一直虚环在她侧后方、仿佛只是稳定重心用的手臂，如同骤然收紧的玄铁捕兽夹！
啪！
精准、迅猛、且力道十足地——一把将她箍死在了身侧！
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叶晓晓的脸颊“咚”一声狠狠撞在了南霜月包裹着单薄衣料的肩膀上！那感觉像是撞上了一块微暖的、但绝对够硬的千年冰块！撞得她晕头转向，鼻腔里全是对方衣服上那股清冽冰冷混合着血腥气的味道。
“唔！” 她吃痛地呜咽一声，根本来不及抗议，身体就已经被那股霸道无匹的力量带着向前猛冲！
“走了。” 南霜月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依旧平稳无波，连一丝气息都没乱。
天旋地转！眼前是狂乱飞舞的土黄色泥浆光点！耳边是仿佛无数张嘴在糊泥巴的、沉闷的啵唧啵唧的怪响！
身体在那强有力的臂弯里被颠簸得像个陀螺！好几次她感觉腰都快被勒断了！只能死死闭着眼，把脸更用力地埋在师尊冰冷的肩窝里（硌得慌但也算个支撑点），内心疯狂哀嚎：
好硬……好快……好晕……师尊你是人形流星锤吗？！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个呼吸，那令人窒息的颠簸感和黏糊糊的啵唧声骤然消失！
叶晓晓感觉自己被一股柔劲稳住了身形。
她晕乎乎地睁开眼，眼前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
一股极其浓郁的、带着万年寒髓特有清冽与某种说不出的死气的冰冷湿雾扑面而来，冻得她猛地打了个喷嚏！
“阿嚏——！”
喷嚏的余音未散。
突然！
前方的浓雾深处，一片冻得惨白的嶙峋冰岩之下……
一只枯槁、干瘪，肤色灰败如同岩石雕琢而成的手，毫无征兆地、极其缓慢地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白雾中，幽幽地伸了出来！
苍白的指骨上裹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微弱灰白灵光的冰晶。
那手朝着她们的方向，如同从地狱深渊中探出的藤蔓，在浓雾中缓缓定格。
叶晓晓：“！！！”
她身体瞬间绷紧得像块冻豆腐！刚才被勒断腰的抱怨瞬间飞到九霄云外，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传送符是直接把我送到僵尸老巢了吗？！还是冰雕版的？！
她下意识地就想往后跳！然而腰间那只玄铁般的手臂只是微微一紧。
南霜月平静无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仿佛早已预料的笃定？或者说是对冰雕僵尸的无视？
“陈长老。”
她的目光穿透浓雾，落在那只枯手上，声音没什么起伏，如同叫醒一个沉睡的老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