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伦伍德的语气没有丝毫松动,那巨大的钳爪甚至向前探出了一点,如同冰冷的闸门落下。
布莱泽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手已经下意识摸向腰后。
卡拉巴斯的尾巴尖绷得像根钢条。
就在气氛紧绷欲裂的瞬间,莫里斯向前一步,恰到好处地插入了米勒和格伦伍德之间那无形的压力场。
他微微躬身,面具朝向他的大哥,声音带着一种圆滑的、试图缓和局势的腔调:
“大哥,米勒大人一行舟车劳顿,又刚刚经历一场恶战,想必疲惫不堪。”他巧妙地避开了直接反驳格伦伍德的决断,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况且,就在今天早上,‘断齿’哨站传来了紧急战报。‘铁锈蠕群’的活性异常,正试图冲击东侧第七号泄压阀管道,规模比以往大了三倍不止。守备队压力很大,急需增援和人手。”
他那只戴着手套的右手,看似无意地拍了拍腰间工具带上一个沾着油污的卷筒——里面显然装着所谓的“战报”。
莫里斯微微侧过脸,面具的金属轮廓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精明,对着米勒,声音压低了半分,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米勒大人,您和您的同伴实力卓绝,连黄金灾厄都能斩杀。眼下隘口正值艰难,何不……稍作休整,顺便帮我们一个小忙?前线压力缓解之后,我们兄弟几个也好腾出手来,亲自护送诸位深入丘陵边缘区域,寻找线索。毕竟,让隘口保持稳固,对所有人都有利,不是么?”
他的话语滴水不漏,既给了格伦伍德一个台阶下——强调了隘口的“紧急状况”和规则下的“增援需求”,又对米勒抛出了“亲自带路”的诱饵,同时将“帮忙”说成是“休整期间的小忙”。
他那只精明的眼睛透过面具缝隙,紧紧盯着米勒,等待着反应。
大厅里只剩下蒸汽引擎沉重的“哐啷”声和格伦伍德锅炉背包持续的嘶鸣。
米勒沉默着,目光在格伦伍德那冰冷庞大的钢铁身躯和莫里斯那张闪烁着算计光芒的金属面具之间缓缓扫过。
杖剑的剑柄在他掌心留下清晰的压痕。
他在考虑是直接硬闯比较合适,还是按照他们的规矩来比较合适。
沉默片刻后,米勒问道:“前段时间,这里是否有巫师到访过?”
莫里斯看了他大哥一眼,见到后者点头,于是他说道:“自从红帽隘口建立以来,就没有在锈铁丘陵观测到过巫师的存在的记录,一方面红帽隘口拒绝巫师到访,此为多萝拉阁下的命令。另一方面,据多萝拉阁下所说,她早已向巫师协会发布自己的研究报告,宣称锈铁丘陵的诅咒对于任何灵魂强大的生物都有影响。而对于不死不灭的巫师来说,灵魂便是他们唯一的弱点。”
“所以,一般巫师都会对锈铁丘陵避而远之,除非那些真的胆大妄为,企图研究出锈铁病真相的巫师。”
米勒哑然失笑,那葛蕾塔确实是胆大妄为的巫师。
既然红帽隘口没有留下葛蕾塔的到访记录,那么可能她是从别的地方进入的。
不过米勒只是问一嘴,既然没有,他也不会刻意寻找。
他接着道:“那么,如今战事如何,是否需要我立刻赶往支援?”
莫里斯犹豫了一下,说道:“目前前线由我三弟奥利弗负责,虽然压力不小,但还是可以抵抗,还请大人先歇息片刻,缓解一下心神。”
闻言,米勒心中一乐,看来战事并没有真的非常紧张,毕竟红帽隘口于锈铁丘陵边陲屹立上百年,足可见其本事之大。
于是米勒说道:“那还请阁下帮着安排住处了。”
莫里斯引着他们,没有走向那些依附在工厂外墙的棚户区,而是拐进了一条相对“干净”的通道。
这里的铁板地面虽然依旧冰冷,但油污少了许多,墙壁上缠绕的管道也被规整地包裹在隔热层里,发出低沉的嗡鸣。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带有齿轮锁的黄铜大门,门楣上蚀刻着一个粗糙的、被齿轮环绕的猪头徽记。
“管理调控中心,”莫里斯的声音透过面具,“也是我们兄弟和核心人员的居所。条件有限,但至少,空气好点。”
他那只金属义肢精准地插入门侧一个凹槽,拧动几圈,伴随着齿轮咬合的沉闷“咔哒”声,大门向内滑开。
门后的空气果然不同。
虽然依旧弥漫着金属和机油的味道,但那股子劣质燃料和汗馊的混合臭气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消毒水和陈年皮革的气息。
空间开阔,挑高很高,墙壁是打磨过的、带着金属拉丝纹路的钢板,反射着天花板上几盏发出稳定黄光的瓦斯灯。
巨大的管道在这里被巧妙地隐藏在结构后面,只留下必要的接口和仪表盘裸露着,表盘上的指针微微颤动。
几张沉重的金属办公桌散落各处,堆满了图纸、零件和沾着油渍的工具。
角落里甚至摆着几盆蔫头耷脑、叶片蒙尘的蕨类植物,算是这钢铁堡垒里唯一的“生机”。
“这边请,”莫里斯指向侧面一条短廊,“三位的房间。”
房间不大,但出人意料地“正常”。
两张铺着灰色粗布床单的铁架床,一张固定在地板上的金属桌子,两把同样焊死的椅子。
墙壁光秃秃的,只有一个小小的、嵌着铁丝网的换气口,正发出微弱的抽风声。
没有窗户,唯一的照明是床头一盏同样焊死的瓦斯壁灯。
但对于在风雪和污浊中跋涉了数日的旅人来说,这已算得上“奢侈”。
“食物稍后送来,”莫里斯说道,“这里的供应是整个隘口最好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金属义肢的“咔哒”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渐远去。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相对整洁工装、脸上带着麻木神情的男人推着一个小车进来,沉默地放下几个金属餐盘和几个锡杯,又沉默地退了出去。
餐盘里的东西确实比外面摊位上的“压缩木屑”强得多。
一块烤得焦黄、散发着麦香的面包,硬度适中,甚至能撕开看到里面的纹理。
一碗浓稠的、飘着油花的炖菜,里面翻滚着切得方方正正的、看不出种类的肉块和几片煮得发黄的根茎植物。
还有一小堆像是某种块茎蒸熟后压成的泥,颜色灰白。
锡杯里是冒着热气的、颜色深褐的液体,闻起来像某种草药茶,带着点苦涩的清香。
卡拉巴斯跳到桌上,谨慎地嗅了嗅炖菜里的肉块,绿瞳里闪过一丝疑虑,最终还是小口地吃了起来。
米勒也坐了下来,拿起勺子。
面包麦香浓郁,炖菜里的肉块口感紧实,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的底味,但盐味充足,热腾腾的汤水下肚,驱散了骨髓深处的寒意。
那杯热饮苦涩过后竟有淡淡的回甘。
这顿饭谈不上美味,却是实打实的热量补充,疲惫僵硬的四肢仿佛都重新注入了活力。
米勒吃得很快,但很仔细。
他放下空了的锡杯,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暖意在胃里扩散,冲淡了连日奔波的疲惫感。
他看向窗外——其实只是光秃秃的钢板墙,仿佛能穿透金属,感受到外面那个压抑扭曲的钢铁世界。
“走吧,”米勒站起身,“去东侧第七号泄压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