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娜:我的傻妹妹琪亚娜呀,汗。你咋那么可爱呢?
阿依娜望着琪亚娜的背影,脚步轻快得几乎要跟着山风晃起来。她把行囊往肩上紧了紧,布料磨着肩头的旧伤,那点钝痛却让心里暖烘烘的——就像当年父汗把部族印信塞给她时,掌心被玉印边角硌出的红痕,疼,却踏实。
“苏和,”她扬声朝后面喊,声音被风扯得长长的,“把阿娅的药箱递我。”
苏和应着,小跑着把木箱子送过来。阿依娜掀开盖子,里面的瓷瓶叮当响,最底层压着张揉得发皱的药方,是琪亚娜逃出来那天,太医院的老御医塞给她的,字迹被雨水泡得发虚,却还能看清“安胎”两个字。她指尖划过那两个字,突然笑出声。
“笑啥呢?”苏和正给阿娅掖毯子,听见动静回头看她。
“笑咱们这位琪亚娜妹妹,”阿依娜把药方塞回去,眼底的笑意漫到眉梢,“三个月前抱着半块龙涎香,跟只惊弓的兔子似的,见了草动都要抖三抖。现在倒好,揣着个小的,倒比谁都能扛事了。”
苏和也笑了,刚要接话,目光扫过担架上的阿娅,笑意忽然凝在嘴角。阿依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阿娅苍白的脸上,睫毛正微微颤动,像是有泪要落。
空气突然静了。其其格的嬉闹声停在喉咙里,阿吉攥着野薄荷的手也松了。
“她刚才摸肚子那下,”苏和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发颤的沙哑,“跟阿娅怀第一胎时一模一样。”
阿依娜的指尖猛地攥紧了药箱边缘,木刺扎进掌心。肯特山的风雪像是突然从记忆里涌出来,卷着刺骨的寒意——那年阿娅的第一个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气,小小的身子冻得硬邦邦的,连块像样的裹布都没有。部族里的老人嚼舌根,说那是“杂种的报应”,可谁又知道,那孩子本就不该来。
徐有贞那帮人的药下得有多阴毒?阿娅醒来时小腹突然隆起,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被铁链锁在帐篷里,听着外面喊“七日内必须生”。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子像吹气球似的涨起来,第七天夜里血崩不止,孩子生下来没活过一个时辰,她自己也差点跟着去了。
“后来她总说,”阿依娜的声音沉得像块石头,“那孩子是来找她讨债的。可她哪知道,债是徐有贞那帮人欠下的。”
担架上的阿娅忽然轻轻哼了一声,手指蜷了蜷。苏和连忙俯身去看,银锁的光气又亮了些,映着她眼角滚落的泪。阿依娜走过去,伸手按住她冰凉的手,指腹摸到她腕间的脉搏,微弱,却比昨夜跳得稳了。
“你看,”阿依娜抬头对琪亚娜笑了笑,眼底却泛着红,“她醒了,还撑着呢。”
琪亚娜蹲在担架边,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阿娅的手背。阿娅的手还在流血,染红了她的指尖,像极了当年肯特山雪地里的那摊红。
“她第一胎……”琪亚娜的声音很轻,“是不是也这么难?”
“难。”阿依娜说得干脆,“难到她自己都想放弃。可你看现在,”她拍了拍阿娅的胳膊,“她醒了,就算身子没知觉,这口气也没松。草原上的女人,骨头里都带着股犟劲。”
山坳里的雾气彻底散了,青虚山的轮廓愈发清晰。阿依娜想起昨夜琪亚娜问“长老能护住我们吗”时,自己没说出口的话——护得住护不住,总得先往前走。就像阿娅,被徐有贞逼得七窍生烟,不还是撑到了现在?
“走快点!”阿依娜朝前面喊,声音里带着点故意的凶,“再磨蹭,其其格的草兔子都要饿瘦了!”
琪亚娜回头瞪她一眼,嘴角却扬着。阳光落在她额头上,把那道浅浅的疤痕照得透亮,像条闪着光的银线。阿依娜望着那道疤,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脱欢部的马鞭抽下来时,这丫头扑过来挡在她身前,喊得比谁都响:“不准动我姐姐!”
那时她还是个只会躲在姐姐身后的小丫头,如今却要护着肚子里的小生命,护着这一大家子人往山上走。
“傻妹妹哟。”阿依娜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被风卷着,追上前面的脚步声。她加快步子跟上去,看见琪亚娜正把草兔子从怀里掏出来,塞进其其格手里,指尖在小家伙头顶揉了揉。
风穿过树林,带着松针的香气。阿依娜伸手搭上琪亚娜的肩,掌心相触的瞬间,两人都顿了顿——琪亚娜的手还在发颤,却比刚才稳了许多。
“汗什么?”阿依娜故意用胳膊肘撞了撞她,“这点路就走不动了?”
琪亚娜没说话,只往她身边靠了靠。山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布带勒出的紧实线条,像株在风里扎了根的草,看着纤弱,却弯不了腰。
阿依娜望着远处的山路,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是真的轻了。她的傻妹妹哟,总以为自己护不住谁,却不知道从她把其其格护在身后,把阿娅的药瓶揣进怀里,把那句“我不怕”说得发颤时,就已经是这伙人的顶梁柱了。
“走了,”她拽着琪亚娜往山上走,脚步踩在落叶上沙沙响,“等到了青虚山,我教你编草狼,比其其格那兔子结实。”
琪亚娜“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刚哭过的沙哑,却亮得很。阿依娜侧头看她,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撒了把金粉。
——我的傻妹妹,你哪里知道,你这副又怕又敢扛的样子,有多招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