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域之核,虚空之中。
神性槐音凌立于崩塌的梦海上空,身披无色之光,宛如化身虚无意志。
她的眼睛已非眼睛,而是一双空洞的诛心镜,透射而出的是世间一切谎言与伪善的剥离之力。
她的身后,是扭曲成链的万象记忆,亿万念头被拧成一束,缠绕她的手臂与心口,像是一个神明正被人性腐蚀的枷锁。
她低语,唇瓣几不可见地开合:
“你们终究是脆弱的。”
她抬手,万象诛心诀启动,虚空骤然崩裂!
整座镜域开始扭曲,空间化作多层次梦境透镜。
一层映出李响幼年父母离去时的哭泣,
一层映出他失败后的自责与悔恨,
一层则不断循环曼尔在血火桥边回眸的泪眼,
最深一层,是槐音的影子,冷冷注视着他,仿佛无数次死亡中回放的记忆裂痕。
李响脚下是崩碎的梦之浮桥,周围记忆水幕不断冲击他的大脑。
他每向前一步,便有一个“自己”从梦壁中冲出,试图将他拽回幻影深渊。
荣衍大喝:
“醒神!别让她侵入你心念!”
他脚下一踏,残破空间化作一片清宁之地,万象铸心诀流转,金光从他身后如心脉蔓延,化为一枚浮动的心轮,缓缓与李响气息相连。
“心铸于真,不屈则明。”
——铸心诀,以人性之真,焚毁虚妄之镜。
两道气息相连,师徒之心一线贯通,李响骤然清明。
他抬起头,眼中燃起碎光:
“你诛我之心,可我心不灭。”
砰——!
神性槐音出手!
虚空如网,亿万光丝向李响激射而来,每一道都是一段未完成的记忆——张正临死时那句“响哥,别回头”;小蜚兽在裂口边吐血的眼神;槐音回首说“我回不去了”。
这些不只是攻击,而是一次整合他过往失败的重编——
“你以为你是你?你是这些错误的组合。”
李响咬牙,心轮狂转,他将右手猛然按入胸口——
“那我就用错误铸心。”
“你若是诛心者,我就是煅心者。”
嗡——!
他全身血管亮起火光,之前从映身廊、幻心廊、吞渊核中留下的心印,此刻全数浮现,缠绕成一口火炉——他自己!
他不是在用力量对抗,而是将自身转化为梦域炼炉,将槐音诛心诀每一道攻击都吞入识海,用意志硬生生消化、炼化、回击!
神性槐音第一次面露震惊。
她抬手,祭出本体诛心镜。
——那是一道纯粹由“意义剥离”构成的虚镜,专破一切价值与希望。
镜光划过,荣衍脸色陡变:
“别让那镜子照住你!它不是伤害你的肉体,而是……”
镜光一落,李响瞬间进入深度沉眠状态。
他仿佛又一次站在梦境的边界,那些他曾写下的异物,一个个围绕他低语:
“你背叛我们。”
“你说是收集,其实是掠夺。”
“你和镜像组织有什么区别?”
李响心跳几欲停滞。
但下一刻,荣衍猛然踏入镜光之中——
“你想救她?就别只看她的恶!也看看她被剥离的善!”
荣衍五指抬起,按在李响的额头上,将自身铸心诀根源——“悲愿心印”强行送入他体内!
光华爆裂!
李响猛然睁眼,记忆深处,那段他一直不敢面对的片段重新浮现:
——槐音在梦境深处,曾对他说过一句话。
“李响,如果我变得不再像人,你还会救我吗?”
他眼角渗出血泪,咬紧牙关。
梦域骤亮,他从梦火中飞身跃起,双手展开,《异物志》燃起最后一章:
《信心·末页》:吾等非神,亦非鬼,惟有一心,不诛,不断。
他与荣衍合击,化作一口燃烧的“心刃涡轮”,斩向空中那扭曲痛苦的槐音神影!
轰————!!
万镜炸裂!
梦链崩断!
诛心诀被从根源斩断。
——槐音在空中剧烈震颤,虚影如花雨般四散,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正在消融,低声喃喃:
“原来……我一直不是神。”
“我只是不愿承认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李响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她,但终究,抓住的只是燃尽的光屑。
她终究选择自我终结,而非被拯救。
这一刻,梦域开始崩塌,镜像迷宫的心脏终于停跳。
槐音死的那一刻,世界沉寂了三秒。
接着——
整座镜像世界,开始崩溃。
不是轰然塌陷的剧烈震动,而是花瓣般地,一片片剥落。
梦境的天穹裂开,像一张濒临燃尽的宣纸,被一阵看不见的风卷走边角。
建筑、回廊、浮岛、心桥,在极其缓慢的节奏下剥离、脱落、沉入虚空。
如同一场无声的告别,悄然地,无需宣告。
李响怔怔望着空中缓缓飘落的槐音碎片,仿佛她依旧站在那里,只是风把她吹走了。
他迈出一步,却忽然被一股力量猛地推开。
是荣衍。
“不——师傅,你要做什么?”
李响回头,只见荣衍眉眼沉静,嘴角还带着一丝遗憾的笑:
“梦要醒了,但梦里的人不能死。”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开始化形。
从脚底开始,一道道青金色的符文蔓延开来,他的肉体在消散,却又有某种更古老的生命自体内觉醒。
那些斑驳的记忆,那些沉重的痛苦,被压缩、封存、扭结成一枚种子般的核心。
然后——
轰!!
一株参天古榕,自荣衍原地破土而出!
树干如擎天之柱,枝丫如狂龙乱舞,顷刻间突破梦境天穹,直刺苍穹之顶!
其上万叶舒展,每一片叶子都刻着无数人的回忆与罪孽。
那些在梦中迷失的、死去的、背叛的、牺牲的。
——他们的故事化为纹理,随风婆娑,化作这世界的脊梁。
古榕的树冠下,空间撕裂的速度终于停下。
残败的镜像世界,被这柄撑开的生命之伞,暂时托举住了。
李响踉跄着冲过去,双手捶打着树根,声音哽咽:
“你骗我……你说过,我们一起出去的。”
树影无言,只是默默撑开更宽大的树叶,为他遮住头顶那即将砸落的废墟与虚空碎片。
他忽然想起,师父总爱在打坐前做那套“诡异的健身操”,那时候自己总笑他像个老年人。
现在他才明白,那是一种极其精细的心灵运转法门,是他在一步步将心魂和世界融为一体,为今天做准备。
那一刻,李响泪如雨下。
而这时,周围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
那些一路追随李响爬火链、过幻廊、踏心桥的同伴,
那些曾惊恐、颤抖、崩溃、甚至互相出卖过的人,忽然仿佛如梦初醒般意识到。
——他们还活着。
先是一个人拍手,接着是几声欢呼,接着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叫喊、拥抱、狂笑。
“活了……我们活了!!”
“这梦真他妈的难熬啊——终于……终于活着了!!”
人群中有人高举残破的火链碎片当做战利品,有人哭着亲吻地面,有人脱光上衣狂舞,
有人仰天长笑,甚至有人开始在废墟上搭起旗帜,声称要建立新秩序、新的镜像世界。
全然忘却了先前的恐惧、互相猜忌与同伴的尸骨未寒。
李响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切,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仿佛看见,那些在幻廊中死去的脸庞,一个个重新浮现。
他们没有看到槐音自毁的那一刻,没有听见荣衍说的最后一句话,只记得自己活了下来,于是便觉得胜利应当庆祝、苦难值得遗忘。
他缓缓攥紧拳头。
而在他背后,那棵撑天的古榕,依旧沉默,枝叶仍在舒展,但树干上已经裂出一道细微的痕迹,如血丝般缓缓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