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昏迷之际,那具拥有槐音外貌的神性之体悬浮在空中,她没有呼吸,没有体温,甚至没有重量。
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支配感”。
——仿佛只要她睁眼,这一世界的逻辑与真理都必须重写。
曼尔将李响轻轻放在地上,望着那如女神般降临的身影,眼底终于泛起不安。
就在这时,神性槐音忽然僵住了。
她那无色的瞳孔中,仿佛浮现出一丝无法识别的“杂质”。
——像是情绪的残影,又像是某段被否认的回忆在强行回归。
她缓缓低头,喃喃出声:
“这个名字……李响……是谁?”
伴随着这句话,她的身体之上骤然浮现“裂纹”,并不是肉体破碎,而是意识的剥离与结构崩解。
下一瞬间,一道光影自她体内剥离而出,跌落在地,化作一个身着白裙、神色清澈、眼含忧伤的少女。
她跪倒在地,双手抱头,神色迷茫。
曼尔瞳孔骤缩:
“……槐蓉?”
是的。
那是被槐音神性彻底剥离的人性之体——槐蓉。
她就是曾经愿意相信李响、感知世人温度、对“爱”感到惧怕又渴望的那个“人性面”。
她挣扎着站起身,望向那悬空的“神性槐音”,声音颤抖:
“你把我扔掉了……你不愿再做‘人’了吗?”
神性槐音只是俯视着她,语气冷静得像审判:
“你是误差,是多余的感情,是我被世界驯化的失败品。”
“我不能再被你拖慢,必须净化。”
随着她话语落下,空中如神谕般落下道道银白光刃,斩向槐蓉!
她并非攻击,而是意图“彻底消除”那一部分的自己。
槐蓉惊恐地举起双手抵挡,却根本无力反抗神性之力。
关键时刻,一道赤红火链猛然破空而来,将光刃尽数震开!
李响不知何时已挣扎起身,脸色苍白,额头冒汗,但目光坚定如炬。
他一步一步走来,将槐蓉护在身后。
声音沙哑,却透着不容动摇的力量:
“我不允许你杀她。”
神性槐音俯视着他,第一次不以敌意、也不以漠然,而是以一种“奇怪的疑惑”望着李响。
“你站在她那边?”
“你明知她只是我扔掉的躯壳。”
“你甚至明知,她并不完整。”
李响没有回避她的目光。
他深吸口气,扶着槐蓉颤抖的肩,缓缓开口:
“正因为你抛弃了她,她才比你更像一个‘人’。”
“你确实接近神,但你不完整。”
“人不是必须强、必须无情、必须超脱……我们会记得、会痛苦、会犹豫。”
“可正是这些,让我们值得存在。”
神性槐音沉默。
但下一秒,她的表情瞬间冷却。
“……所以你想护她?”
“那你们一起死。”
轰然间,她抬手挥出神性之光,整片镜域天穹剧烈颤动,那是终极一击,连空间本身都开始坍缩!
李响紧抱住槐蓉,准备拼死一搏。
但——
——就在神性之力即将坠落的那一刻,时空忽然如被某种巨大力量定格!
一道苍老却浑厚的声音从天际传来:
“够了。”
虚空破碎,一只带着微尘的手伸出,轻轻抚上神性槐音的额头。
她的身形猛然一顿,眼中神光如潮般消退三寸。
荣衍缓缓现身,他的衣袍残旧,神色疲惫,站在李响与槐音之间,轻轻地开口:
“她是你的一部分,也是你不能毁灭的自己。”
“你要成神,我不阻拦。”
“但连你都不能剥夺自己的‘人’的部分,那将是你堕落为工具的开始。”
神性槐音眉头微蹙,语调第一次露出困惑:
“你是谁?”
荣衍叹息一声:
“我是他师父。”
“也是看着你,曾经还是‘她’时,长大的老头。”
此刻的天地如一尊尚未醒来的神灵,处在选择的临界。
李响、槐蓉、荣衍站在一侧,代表情感、回忆、命运交缠的“人”;
神性槐音独立于虚空,代表理性、秩序、孤高自足的“神”。
虚空之中,一老一少对峙而立。
荣衍的身影并不高大,衣衫褴褛,鬓角斑白,但站在那里,却像一棵经历风雪而不倒的老树。
——静静伫立于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与情感的神性威压之中。
神性槐音则悬浮半空,背后是一整个坍缩的镜域世界。
她的发丝如银流倒卷,瞳孔无色无光,面容宛若雕像,不悲不喜。
她打量着荣衍,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你身上衰老的细胞告诉我,你已步入死亡边缘。你为何还站在我前面?”
荣衍微微一笑,眼神柔和得像曾经在山中为李响讲述“魂之流转”的那一夜:
“因为我教过的人,曾有一个叫槐音。”
他顿了顿,仰头望向那越来越冷的神之面容。
“你不是她,却也还剩下一点她。”
神性槐音语调不变,仿佛回应一个计算公式:
“我已经清除她的情感滞留,剥离了记忆杂质。她的意志和名字不过是编码里的错位。”
“我选择纯净。”
荣衍走上一步,低声叹息:
“纯净,是你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他语气忽然变得沉稳而有力:
“我不信神,但我尊重神性。”
“真正的神,哪怕超然万物,也要能容纳万物。而不是靠否定和消灭。”
“你将情感视为毒素,将过去视为污染,将名字、泪水、犹豫一一剔除……可你有没有问过自己。”
“为什么,你还在模仿‘人’的模样?”
神性槐音眼角微颤,竟短暂地陷入一瞬静默。
荣衍趁势前行,话语如刀穿透她的神性逻辑:
“你怕哭,怕愧疚,怕混乱——所以你不敢做‘人’。”
“但你又无法不羡慕人。”
“因为你看见李响、槐蓉、曼尔、傲天……这些‘不完美的生命’,
一次次挣扎,一次次走出幻梦、火海、梦境、囚笼——他们明明该倒下,却还能爬起来。”
“他们能承认脆弱,却因此拥有力量。”
“而你……孤独、完美,却不完整。”
神性槐音眼中开始浮现不稳定的裂光,似乎某种封印的记忆在蠢蠢欲动。
她压低声音,却如咆哮般震动全场:
“那我……若保留她,我又如何承载‘神’的职责?”
荣衍声音低下去,像一位迟暮的父亲,轻轻地说:
“没有哪个神,是靠毁掉自己而诞生的。”
“真正的神,从不需要‘剥离人性’,而是照见人性。”
这一刻,神性槐音彻底静止了。
周围的镜域开始颤动。
在她体内,那名叫“槐音”的真正名字,那些曾被压制、否定、湮灭的回忆、梦境、感情、羞耻、温柔、善意、恐惧、爱意……
——正在冲破神性中枢。
她抬起手,捂住额头,低声喃喃:
“……李响……曼尔……为什么你们要留下我……”
荣衍不再逼问,而是走近她,仿佛穿过千年的冷风,轻轻地说:
“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到底想活成谁?”
空气像凝结了。
神性槐音缓缓垂眸,看向镜下倒影。
那里,竟隐约浮现出她与槐蓉相依为命时的记忆。
——她想起了玄幽,想起了大业,想起了自己曾创建的天命组织,为了制衡,又创建了一个镜像组织。
但最终的结果却是,镜像组织制造了一个镜像世界,复制出了一个自己;
而天命组织那边也完全失控,他们只想成为自己。
“一个想造神,一个想成为神!”
她微微颤抖,睫毛落下一滴无声的泪光。
那一刻,她心生犹豫。
自己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