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璟将山药糕的碎屑在指尖捻净,起身时顺手将石桌上的槐花瓣拢了拢——那花瓣沾着的晨露已半干,却还凝着点清润的香。
他望着小夭,目光在瓷瓶里的玉簪花上停了停,
“这花娇气,午后日头烈了,记得搬到廊下。等我从中原回来,给你多带些玉簪花的种子。”
小夭“嗯”了一声,看着他青布袍角被山风掀起,露出里面月白里衣上绣着的半朵槐花——和石桌上这朵倒有几分像。
涂山璟转身时,目光在石臼边的兰草上停了停,锈铜铃被风催着“叮”地响了,他脚步顿了顿,却终究没再回头,靴底碾过石阶上的槐花瓣,带着清润的香气往山下走。
日头升高些时,小夭才拿起石桌上的“福”字木牌。晨光把木牌的影子投在石面上,正好盖住方才涂山璟坐过的痕迹。
瓷瓶里的玉簪花还立得挺直,只是花瓣上的露水只剩了薄薄一层,像知道护花人已走远,要自己把水汽攥紧些。
小夭指尖在“福”字木牌上顿了顿,忽然对着石臼后那丛兰草轻声道,
“左耳。”
话音刚落,草叶间便窸窣响了响,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立在廊下。左耳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垂着眼等吩咐。
小夭把木牌放回石桌,指了指山下,
“去跟着涂山璟,不必近身,看他平安出了山就回来。”
左耳应声时,喉间只滚出个极轻的“是”,玄色衣摆扫过兰草,带起的风让石臼里的清水晃了晃,映出的日影碎成几片。
他转身往石阶下走,途经那摊被碾过的槐花瓣时,脚步微侧,靴底刻意避开了残存的白瓣。
石臼里的清水渐渐静了,日影重新聚成圆团,像枚被晒暖的玉扣。
瓷瓶里的玉簪花被小夭搬到廊柱最阴凉的地方,花瓣在阴影里舒展开些,像是松了口气。
小夭用指尖沾了点石臼里的清水,轻轻点在花瓣上,那层薄露立刻洇开,倒像是重新聚了些水汽。
“等我回来给你们换清水。”
她对着花轻声说,锈铜铃恰好“叮”地响了,像是替花应了声。
小夭拎起竹篮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篮沿的藤条——她清楚地知道,此刻至少有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道藏在石臼后方的崖壁缝隙里,一道隐在廊下兰草的浓荫中,还有一道或许就在石阶旁的老松树上。
这些人都是瑲玹派来的,自她离开西炎城,他们就成了甩不开的影子。
拎着竹篮往厨房走的小夭,被藤条的毛刺勾住指尖,却像没察觉般,脚步停在廊下那丛兰草前。
方才左耳立过的地方还留着点衣料扫过的痕迹,草叶尖上的露珠正往下坠,在石面上砸出细小花纹。
“崖壁上的那位,”
小夭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能让山风卷着送进每处藏人的角落,
“兰草后这位,还有老松树上的——瑲玹派你们来,到底是保护我还是监视我?”
小夭指尖在兰草叶上轻轻一弹,草尖的露珠坠落在石桌上,溅起的细珠打在“福”字木牌的纹路里,
“若是保护,青丘公子在时,你们该盯着山道尽头有没有可疑人影,而非缩在暗处偷听我们说话;若是监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三处藏人的地方,山风卷着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清冷,
“你们该知道,我若真想做什么,就算你们再多十个人,也拦不住。”
崖壁缝隙里传来石块轻微的摩擦声,像是藏在那里的人动了动,却又不敢发出更大的声响。
兰草后的阴影晃了晃,老松树上的枝叶也跟着颤了颤,倒像是三个被问住的孩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青丘公子走前,特意看了眼石臼边的兰草,”
小夭忽然换了语气,声音轻了些,
“他是怕藏在里面的人惊着我。那时你们没动,是懂分寸;可他刚下山,你们的目光就像网一样罩过来——这就不是分寸,是越界了。”
她转过身来,目光扫过那三处藏人的地方,声音里带了点笑意,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清亮,
“你们是觉得我好欺负,还是觉得左耳的刀不够快?”
这话刚落,兰草后突然传来草叶剧烈摩擦的声响,一道黑影刚要窜出,却被更疾的风逼了回去——是左耳不知何时折返,玄色衣摆还沾着山下的尘土,手里的短刀已抵在兰草丛前,刀光映着草叶上的露珠,亮得刺眼。
“我没让你回来。”
小夭头也没回。
左耳喉间滚出个“防”字,刀刃又往前递了半寸,兰草后那人闷哼一声,该是被刀风扫中了衣袖。
崖壁缝隙里终于传来动静,一道灰影跃下时带起碎石,落在石阶上正要开口,却见小夭拿起石桌上的“福”字木牌,指尖在木牌边缘摩挲,
“我和青丘公子的对话,你们听了多少,我管不着。但你们要记住——从这里出去的话,该有分寸。”
小夭忽然抬手,木牌被掷出的力道带着风声,正砸在老松树干上。
树上那人惊呼着坠下,落地时踉跄了几步,抬头就见左耳的刀已架在颈侧。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被左耳制住的两人和从兰草后被押出来的第三人,
“哪些是该告诉瑲玹的,哪些是该烂在肚子里的,不用我教吧?”
三人面面相觑,却谁也没有开口。
小夭见次,没多说什么,微微笑着抬手拂去落在肩头的槐花瓣,指尖划过衣料时,三缕近乎透明的银雾从她袖口溢出,借着山风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缠上三人的手腕。
银雾触到皮肤便化作冰凉的触感,瞬间渗入皮肉,连衣料都没留下半点痕迹。
她甚至没看那三人,只低头理了理竹篮里的药草,
“这山里的雾气重,沾在身上容易着凉。”
被左耳刀架着颈侧的人忽然皱紧眉头,手腕内侧泛起一阵细密的刺痛,像被无数细针同时扎了一下。
兰草后被押出来的人下意识攥紧拳头,却发现指尖竟有些发麻——他们这才惊觉,方才小夭拂花瓣的动作里,藏着不动声色的厉害。
“这雾看着轻,沾了身却难缠。”
小夭把竹篮里的药草摆得齐整些,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今日只是指尖发麻,到了夜里,痒意就会顺着血脉往骨头缝里钻。”
被刀架着的人喉间滚了滚,手腕内侧的刺痛已变成细密的痒,像有无数蚂蚁在皮肉里爬。
他下意识想蹭手腕,却被左耳的刀逼得僵在原地——那痒意竟顺着胳膊往心口漫,连呼吸都带着颤。
“明日天亮时,你们会想把指甲抠进肉里。”
小夭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三人脊背发凉,
“可越抠越痒,痒到极致时,连喉咙里都像爬满了虫,想喊喊不出,想抓抓不到,只能满地打滚。”
兰草后被押出来的人突然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指尖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从指缝渗出来,却压不住那钻心的痒。
灰影的额头抵着石阶,连声音都带了哭腔,
“王姬饶命!属下绝不敢乱传半个字!”
“这雾叫‘蚀骨’,痒够七日,骨头缝里的精气就会被它吸走。”
小夭直起身,竹篮沿的藤条扫过石面,带起的风让瓷瓶里的玉簪花轻轻晃了晃,
“到那时,你们会像被抽了筋的草,站都站不稳,却偏生头脑清明,能清清楚楚看着自己一天天烂下去——这才是最磨人的。”
被刀架着的两人突然“噗通”跪下,膝盖砸在石阶上的声响里,混着抑制不住的呜咽。他们能感觉到,那痒意已缠上舌根,连吞咽都变得艰难。
“起来吧。”
小夭的声音终于缓了些,竹篮被她放在石桌上,发出轻响,
“我既没想要你们的命,自然不会让你们真烂下去。”
三人僵着身子抬头,眼里还凝着泪,却不敢再哭出声。被刀架着的人舌尖的痒意稍稍退了些,才敢颤着声问,
“王…王姬…此话当真?”
“七日之后,让一人到山门前的老柏树下等。”
小夭指尖在“福”字木牌上轻轻敲了敲,
“左耳会把‘蚀骨’的解药放在树洞里。服下后,痒意立消,精气也能慢慢补回来。”
灰影连忙磕头,
“多谢王姬!多谢王姬!”
“但这解药不是一劳永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