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的指尖在他衣襟上蜷了蜷,声音闷闷的,
“听起来倒像个好去处。”
防风邶感觉到她发顶蹭了蹭自己的下巴,像只寻暖的小兽。他收紧手臂,把人抱得更稳些,
“等事了了,我就带你去。”
这次他没说“辰荣军的事了了”,只说“事了了”——仿佛那些压在肩头的重担,在这一刻真能被他轻轻放下似的。
灶膛里的火苗彻底弱下去,只剩炭火明明灭灭地跳着。艾草的暖香还在屋里漫着,混着两人相贴的气息,倒把窗外的夜色都衬得软了。
小夭忽然抬头,鼻尖差点撞上他的下颌。她仰着脸看他,睫毛上还沾着点水汽,像蒙了层雾,
“你说的温泉,会不会有冰碴子掉进去?”
防风邶被她问得一愣,随即低笑出声。
胸腔的震动顺着相贴的肌肤传过去,小夭能感觉到那笑意里的暖意,比之前喝的艾草茶还要烫些。
“不会。”
他屈指,轻轻敲了敲小夭的额头,
“我会提前去扫净雪,再在泉边生堆火,你要是怕冷,我就把你裹在披风里抱着。”
话刚说完,防风邶自己倒先顿了顿。
从前在战场厮杀,在黑石崖谋划,哪说过这样软绵的话?可对着小夭的眼睛,那些从未有过的期盼竟顺理成章地涌了出来。
小夭却忽然转开脸,往他颈窝里缩了缩,
“谁要你抱。”
声音含混着,尾音却软得像团棉花。
防风邶低笑,指尖顺着她的发丝滑下去,停在她后颈处轻轻摩挲——那里的皮肤温温的,带着点艾草的淡香,是他在无数个深夜里,悄悄记挂的温度。
“那让你抱我?”
他故意逗小夭,
“就像在五福堂那次,你抱着我不肯撒手。”
小夭的脸“腾”地又热起来,伸手去拧他的腰,
“再提五福堂,我就把剩下的苦艾酒全灌你嘴里。”
小夭的指尖触到防风邶腰侧的肌肤,隔着薄薄的青衫,能感觉到底下紧实的肌理。
防风邶没躲,反倒低低地哼了声,像被挠到痒处的兽,
“轻点,要是拧伤了,谁带你去极北之地?”
小夭的手顿在半空,终是没舍得再用力,只轻轻拍了下,
“没个正经。”
她重新靠回防风邶的怀里,耳朵贴在他胸口。能听见他的心跳,咚、咚、咚,比平日里快些,像被炭火燎过的鼓点。原来这样厉害的人,心跳也会乱。
灶上的水早已凉透,艾草的香气也淡了些。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爬了进来,落在竹椅的扶手上,像铺了层薄霜。
困意像温水漫过脚踝,小夭的眼皮越来越沉,鼻尖蹭着防风邶颈间的布料,声音都带了点黏,
“我困了……”
防风邶低头看小夭,见她睫毛垂着,像沾了晨露的蝶翼,连说话都含混不清,不由得放轻了呼吸。
他小心地托着小夭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动作稳得像托着易碎的瓷瓶,生怕惊扰了她的困意。
小夭也下意识地往防风邶怀里缩了缩,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腰,像抓住了安稳的浮木。
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衣襟,艾草香混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成了最好的安神香,连脚步踩在木地板上的轻响,都像成了催眠的调子。
到了榻前,防风邶没立刻放下小夭,而是低头看了看她。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刚好落在小夭的半张脸上,唇瓣微微抿着,像做着什么浅淡的梦。
他忽然想起上次在五福堂,她也是这样抱着他的腰,明明是她在照顾人,倒像是把所有依赖都交了过来。
防风邶的指尖在小夭的发顶顿了顿,才缓缓将她放在榻上。刚要抽回手,却被小夭无意识地攥住了袖口,力道很轻,像小猫爪子搭着,带着点“别走开”的执拗。
防风邶的动作停住了。
他俯身看小夭,见她眉头微蹙,像是在梦里也不安稳,便顺着她的力道,在榻边坐了下来。
另一只没受伤的手轻轻探过去,用指腹蹭了蹭她蹙着的眉尖,动作轻得像拂过花瓣。
“睡吧,我不走。”
他低声说,声音比月光还软。
小夭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攥着他袖口的手指也松了些,呼吸重新变得均匀。她翻了个身,面朝里侧,发丝散落在枕头上,像铺开的细纱。
防风邶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手臂上的伤。
方才小夭给缠麻布时特意留了松量,此刻贴着皮肤,竟一点不觉得碍事。他低头看了看那截缠着麻布的小臂,又抬眼望向榻上的人,眼底的冷峭早被暖意浸软了。
灶房的炭火该是彻底灭了,屋里渐渐漫进些夜的凉意。
防风邶起身,轻手轻脚地取了床薄被,小心地盖在小夭身上——刚盖到她肩头,就见她往被子里缩了缩,像只畏寒的小兽。
他忍不住低笑一声,指尖在被角压了压,才转身往竹椅那边去。
路过桌边时,防风邶顺手端起那碗凉透的艾草茶,却没喝,只是摩挲着冰凉的瓷壁。
窗外的虫鸣不知何时停了,只有月光在地上淌,像铺了层碎银。榻上传来小夭浅浅的呼吸声,和着他自己的心跳,倒把这夜衬得格外静。
他靠在竹椅上,没再动。受伤的手臂搁在扶手上,虽有些沉,却不觉得疼。只要能听见榻那边的呼吸声,哪怕就这么坐一夜,好像也没什么难熬的。
毕竟,能这样守着一个人安睡的时刻,对他来说,实在太难得。
小夭的后颈还残留着防风邶指尖摩挲过的暖意,耳廓能清晰捕捉到他起身的轻响——竹椅腿蹭过木地板时,发出几乎细不可闻的“吱呀”声,像怕惊扰了这夜的静。
她睫毛颤了颤,把眼睛闭得更紧些,假装仍在梦里。
此刻蜷在被褥里,小夭的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股清冽气息,混着淡去的艾草香,成了让人心安的调子。
她听见防风邶在竹椅上坐定的声音,听见他抬手时布料摩擦的轻响——该是在看手臂上的伤。
小夭悄悄往榻沿挪了半寸,隔着朦胧的月光,能看见他侧坐的身影:肩背没了往日的舒展,大概是手臂的伤让他没法全然放松,可哪怕这样,他也没发出一点声响。
这人总爱装得散漫,连疼都藏得严实。
夜渐深,灶房方向传来最后一点炭火熄灭的轻响,屋里的凉意又重了些。
小夭感觉到防风邶换了个姿势,竹椅发出极轻的呻吟,他像是立刻僵住,好一会儿才敢慢慢调整坐姿。
凉意顺着竹椅的纹路往骨缝里钻,防风邶刚要再次调整坐姿,忽然觉得后颈泛起一阵极淡的暖意——像春日里最柔和的风,轻轻漫过灵台。
他指尖顿了顿,正要抬头,眼皮却莫名沉了下来。
方才还清晰可闻的榻边呼吸声,忽然变得遥远又模糊,连手臂上那点若有若无的疼,都像被温水漫过,渐渐淡了。
这感觉很陌生。
他是常年与毒物、秘术打交道的人,对灵力波动向来敏感,可此刻周身萦绕的灵力,温软得像小夭指尖的温度,没有半分攻击性,反倒带着让人卸下防备的安稳。
防风邶偏过头,透过朦胧的视线,看见榻上的身影似乎动了动。
月光落在她发顶,像落了层碎银——是小夭。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意识就彻底沉了下去。
他靠在竹椅上,原本绷紧的肩背慢慢放松,受伤的手臂仍搁在扶手上,却不再是刻意维持的姿势,连呼吸都变得绵长均匀。
榻上的小夭缓缓睁开眼。
她坐起身,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一步步走到竹椅边。
防风邶睡得很沉,眉峰不再像醒时那样带着锋锐,唇瓣抿成柔和的弧度,倒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温顺。
小夭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缠着麻布的小臂。
方才她悄悄放出的灵力,不仅能安神,还能舒缓伤口的疼——她知道他嘴硬,与其劝他去榻上睡,不如让他这样安稳歇会儿。
她转身去里屋抱了床厚些的毯子,小心地盖在他身上。
小夭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想起他说要带她去极北之地时的认真。那时他眼里的光,比窗外的月光还要亮些。
她蹲在竹椅边,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他露在毯子外的手腕轮廓——那里的皮肤微凉,却能感觉到血脉下沉稳的跳动。
“明明自己也累了。”
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偏要装成不累的样子。”
窗外的月光移了移,刚好落在防风邶脸上。
小夭伸手,用指腹轻轻蹭了蹭他的眉尖,像他方才对她做的那样。
“睡吧,这次换我守着你。”
她没回榻上,就坐在竹椅边的小凳上,手肘撑着膝盖,静静地看着他。屋里很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着,像溪流漫过卵石,温柔又安稳。
天快亮时,东边的窗纸刚泛出点鱼肚白,院墙外忽然掠过一道极轻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