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医疗中心的VIp套房像颗昂贵的胶囊,隔绝了外界的风雨,也锁住了一室的沉闷。
宋雪凝放下电话,窗外青州城已然华灯初上,霓虹在玻璃上流淌成迷离的河。
龙玥最后那句话——“等我消息”——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泛起的涟漪尚未平息。
不到一天的时间…………
手机却又固执地震动起来,屏幕赫然还是【龙玥】。
“喂?”
“宋总!东西到手没?!”
龙玥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过来,带着风尘仆仆的急促和压抑不住的兴奋,“快!你那符箓大师的破包!
他平时装符纸、装零碎的那个破帆布包!给我!送到宋家主宅门口!要快!
宋雪凝心头猛地一跳,不敢有丝毫迟疑:“有!就在他带来的东西里,我立刻让人送出来!”
她转身就快步走到病房附带的小储藏室,周天入院时换下的衣物就装在印着“帝国医疗”的消毒袋里。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眼熟无比的、边角磨损泛白的单肩帆布包,上面甚至还能看到几点干涸的、疑似朱砂的暗红印记。
半小时后,宋家主宅那沉重的黑铁雕花大门无声滑开一条缝。
穿着居家服的宋雪凝亲自站在门口阴影里,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破旧帆布包。
一辆沾满泥点的改装越野车如同幽灵般从夜色里滑出,“吱嘎”一声停在路边。
后车门推开。
一个身影当先跳了下来。
宋雪凝眼睛瞬间睁大了。
那是个干瘪老头,矮矮瘦瘦,像根风干的老玉米秆。
身上套件不知道穿了多久的藏蓝色粗布道袍,污渍油光锃亮,下摆还缺了一块,露出里面同样油腻的发黄汗衫。
一头稀疏的白发胡乱挽了个髻,斜插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头筷子。
脸上沟壑纵横,沾着没擦干净的油灰和尘土。
脚下一双破草鞋,露着脚趾头。
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长途奔袭的汗酸味和……若有若无的某种刺鼻草药味?
唯一亮得出奇的,是那双深陷眼窝里的眼睛,此刻在昏黄门灯下滴溜溜乱转,死死盯着宋雪凝手里的帆布包,目光灼热得像两枚刚出炉的铜钱!
老道士身后,龙玥也跟着跳下车。
她换了身方便活动的工装裤加冲锋衣,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小脸上蹭着点灰,看宋雪凝的眼神带着点“东西到手速给”的焦急。
“包给我!”老道士声音粗嘎如同砂纸摩擦,劈手就朝宋雪凝抓来,动作快得根本不像个七老八十的人。
宋雪凝下意识地紧了紧手,却被老道士一把抢了过去!
那干枯、布满老茧的手指触到粗糙布料的瞬间,老道士如获至宝!
他毫不避讳地当街就把包打开,也顾不上看里面剩下的几张皱巴巴的黄表纸和一小块干涸的朱砂残块,径直把手探进包底胡乱摸索!
“嗯…是这味儿!没错!”
老道士鼻子抽动几下,混浊的眼里精光暴涨,贪婪地吸着那包深处散发出的、属于周天独有的、混合着陈旧纸张、冰冷玉石和山野尘土的特殊气息!
他甚至扯出那张用来垫包的旧报纸,对着灯光仔细嗅了几下!
“玄门引气入髓、凝神归脉……啧!根基这么稳的小家伙多少年没闻过了!龙家小丫头!这回你算是找对人啦!哈哈!”
老道士咧开嘴,露出一口歪七扭八的黄板牙,笑得像个抢到糖的孩子,只是那笑容在夜色里怎么看怎么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诡异。
“行了行了!张邋遢!人等着救命呢!”
龙玥受不了地在旁边催促,额角青筋直跳,“赶紧的!进去干活!”
这老道士一路从山里赶出来,没别的毛病,就是嘴碎手还欠!把她车上半包辣条都霍霍光了!
老道士张邋遢宝贝似的把周天的破包往咯吱窝里一夹,抬腿就往宋家大门里迈。
油光锃亮的破道袍下摆扫过宋家门前价值不菲的铜铸门槛,留下两道灰扑扑的印子。
宋家保安想拦,被宋雪凝一个眼神止住,只能表情扭曲地看着这“神仙”进城似的溜达进去。
……
宋家顶楼的静室已收拾过。
浓重的药味和死气被驱散不少,窗户开了半扇通风,夜风里带着花园的草木气。
周天躺在静室临时安置的宽大卧榻上,身上盖着宋家最好的云锦薄被,皮肤在柔和的暖光灯下泛着一种温润的青白色,依旧沉睡,呼吸绵长,对周遭一切毫无知觉。
老道士张邋遢进得门来,无视了卧榻旁沙发上坐着的宋老爷子(人醒了,但还很虚弱),甚至没看脸色紧张的宋雪凝和龙玥,像进了自家菜园子,溜溜达达直奔周天床边。
他那双骨节粗大、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毫无顾忌地掀开周天身上的被子一角,又去摸他手腕(直接把脉?)、扒开他眼皮看瞳孔、甚至凑到人家脖子旁边使劲嗅了几口(吓得宋雪凝差点叫出声)!
做完这一切“检查”,老道士拍了拍手,站直身体。
他在众人紧张无比的目光注视下,突然咂巴咂巴嘴,摸了摸那干瘪的肚子,开口就是一句石破天惊:
“哎呦!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咯!
老道我这把老骨头颠簸上千里,水米没打牙,先来个烧鸡!要现烤的脆皮!
再来壶烫得喉咙起泡的高粱烧!
快!吃饱了才有力气救人!
宋雪凝和龙玥:“……”
连床上被当成摆设的宋老爷子,眼皮都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尽管心中万千草泥马奔腾,宋雪凝还是强压住情绪,低声吩咐手下。
没过多久,一只油亮喷香还烫手的秘制酱香烤鸡和一壶刚烫好的烈酒就送到了老道士面前。
老道士张邋遢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小灯泡!
也不客气,直接盘腿席地而坐(根本不管地毯多贵),一手扯下只鸡腿塞进嘴里大嚼,油汁顺着嘴角胡须往下流,另一只手端起烫酒壶也不用杯子,对着壶嘴就“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
那叫一个风卷残云,活像是饿了几辈子的老饕!吃相之豪迈,之粗鄙,看得龙玥一脸不忍直视,宋雪凝嘴角抽搐,旁边的老管家更是眼皮直跳。
很快,一整只鸡连骨架都被啃干净了,一壶酒也见了底。
老道士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油乎乎的手在袍子上随意抹了两把(宋老爷子心疼地闭了闭眼),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剔着牙踱到周天床边。
他脸色一正,那点市井的惫懒瞬间收敛。
浑浊的老眼盯着沉睡的周天看了几秒,又转头,目光复杂地在强撑着坐起的宋老爷子那张依旧枯槁但已有了些生气的脸上打了个转。
然后,他慢悠悠地、仿佛在说一句天经地义的道理,吐出了让所有人心头狂震的八个字:
“解铃还须系铃人。”
“心血还需心血治。”
老道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砸在了静室的每一个角落!
心血……还需心血治?!
宋雪凝猛地抬头!美眸瞬间睁大!
脑海中如闪电般划过周天倒下时嘴角那抹刺目的殷红,和他指尖燃尽最后光芒时的惨烈决绝!
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和明悟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老道士说完这句,便不再言语。
他走到窗边,撩开那半幅窗帘,背对着众人,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灯火璀璨的青州城,身形佝偻,却莫名透出一种与方才啃烧鸡判若两人的、萧索而沧桑的气息。
油滋滋的破道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静室里死寂一片,只剩下老管家和佣人惊疑不定、艰难吞咽口水的声音。
龙玥最先反应过来,她两步冲到宋雪凝面前,抓住她的手臂,脸色从未有过的凝重,甚至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嘶声警告:“雪凝!别做傻事!老道士疯言疯语!这……”
“药箱!”宋雪凝猛地挣开龙玥的手,声音斩钉截铁!
她的眼神锐利得像开了锋的匕首,直直射向角落侍立的管家,“把急救药箱拿过来!立刻!快!”
管家浑身一哆嗦,下意识看向老爷。
宋老爷子也意识到了什么,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极度的震惊和痛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是发出模糊的气音。
宋雪凝根本没看爷爷,她此刻所有的意志都如同冰冷的钢铁!
管家不敢再迟疑,连滚爬地捧来一个沉甸甸的银色医疗急救箱。
宋雪凝一把抢过药箱,“啪”地打开!动作快得带风!
她翻出里面最锋利的手术刀片(医院专用的无菌装),毫不犹豫地拆开!
冰冷的金属在灯光下闪着刺骨的寒光!
她深吸一口气,在龙玥惊恐的尖叫、老管家几乎窒息的注视、以及宋老爷子无声的哀求目光中,猛地卷起自己左臂的衣袖,露出半截白皙如瓷的玉腕!
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雪凝!!”龙玥魂飞魄散,扑上来想抢刀片!
“别拦我!”
宋雪凝厉喝一声!
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她挥开龙玥,紧握着那枚冰冷锋利的刀片,在明亮的灯光下,刀尖映着她决绝得没有一丝生气的眼眸!
手起!
刀落!
锋锐的刀尖瞬间刺破娇嫩的肌肤!
“嗤——!”
鲜红、滚烫的心尖热血!
如同最神圣、最珍贵的朱砂!如同点燃生命的岩浆!
从割开的血脉中骤然涌出,顺着白皙光洁的小臂蜿蜒而下,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滴落第一点刺目的殷红!
像盛放在雪地里一朵早夭的梅花!
宋雪凝咬着牙,身体因为巨大的疼痛和某种献祭般的决绝而微微颤抖着。
她罔顾喷涌的鲜血,任由臂弯迅速汇聚成血洼,艰难却无比稳定地,将自己的手腕,颤抖着、坚定地送到了周天苍白的、毫无血色的唇边!
鲜红滚烫的血滴,如同被点燃的生命火种,一滴!一滴!滚烫地、灼热地,滴落在那干裂冰冷的唇瓣之上……
灯下,周天那如同凝固了千年的、紧闭眼睑上根根分明的睫毛,在所有人惊骇欲绝、屏息凝视的目光中……似乎极其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