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的城门刚在身后合拢,扬起的尘土便混着塞外的风扑面而来。娜仁牵着马,侧头看了眼身边的杨玉环,她额角已沁出薄汗,鬓边的碎发被风卷得微乱,却更衬得那张脸莹白如玉。
“先歇脚吧,”娜仁勒住缰绳,目光扫过街角的客栈幌子,“悦来客栈,听着倒干净。”
两人刚踏入客栈大堂,便觉周遭的喧嚣陡然静了一瞬。杨玉环一路奔波,忘了掩面,此刻那双含着水汽的杏眼,配着被风拂乱的鬓发,竟比客栈梁上悬着的琉璃灯还要晃眼。邻桌几个酒客忘了划拳,连掌柜拨算盘的手都顿了顿。
娜仁眉头微蹙,正要提醒,却瞥见角落一张桌旁,一个穿着锦袍的年轻公子正死死盯着杨玉环,眼中那点毫不掩饰的贪色,像钩子似的粘在人身上。那公子见娜仁看来,慌忙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掩饰,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楼上有房吗?”娜仁沉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冷意。
掌柜这才回过神,连忙点头哈腰:“有有有!上好的双间,姑娘这边请!”
两人跟着店小二上了楼,身后那道目光仍如影随形。待房门关上,娜仁才转身道:“玉环妹妹,把帷帽戴上吧,这幽州不比别处,眼杂。”
杨玉环正对着铜镜理鬓发,闻言叹了口气:“姐姐不也没戴?”
娜仁对着镜子勾了勾唇,露出一抹带着锐气的笑:“他们看我?怕是先得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硬不硬。”她抬手按了按腰间的弯刀,那弧度藏在衣下,却透着慑人的寒气。
杨玉环被她逗笑,刚要再说些什么,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掌柜的赔笑:“史公子这是急着去哪儿?”
“去安府!有天大的好事要报!”一个年轻的声音应着,脚步已冲出门去。
娜仁眸光微闪,没再多言,只道:“先歇着吧,明日一早就走。”
安府此刻正乱着。后宅的暖阁里,安庆绪刚解开小妾的罗裙,正猴急地往人身上扑,却被院外的叫嚷声打断。
“公子!史公子在外求见,说有要紧事!”
安庆绪不耐烦地骂了句,狠狠推开怀里的女子。那小妾鬓发散乱,酥胸半露,幽怨地拉住他的衣袖:“公子……”
“滚!”安庆绪一把甩开她,胡乱套上外袍,脚步踉跄地往外走,腰间的玉带都系歪了。
到了前堂,见史朝义正背着手来回踱步,安庆绪没好气道:“什么事火急火燎的?耽误了老子的好事,仔细你的皮!”
史朝义转过身,脸上堆着神秘的笑:“安兄,这次我可是给你寻着宝贝了!”他凑近几步,压低声音,“悦来客栈刚住进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啧啧……那模样,怕是长安城里的陛下的妃子见了都要逊色三分!”
安庆绪本就被扰了兴致,闻言却眼睛一亮:“真的?比我那几个小妾还俏?”
“简直是天差地别!”史朝义拍着胸脯,“我瞅着她们一时半会儿不会走,安兄不去瞧瞧?”
安庆绪顿时忘了方才的不快,忙理了理歪掉的衣襟:“走!这就去!能让你史朝义夸的,定不是凡品!”
悦来客栈的楼梯被两人踩得咚咚响。安庆绪刚上二楼,正撞见杨玉环从房里出来,想看看楼下的动静。四目相对的刹那,安庆绪像被施了定身法,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眼前的女子,眉梢带着几分倦意,眼尾却微微上挑,似含着水光;腰间的丝带松松系着,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竟比他见过的所有舞姬都多了几分天然的媚态。
“阿娘啊……”安庆绪喃喃自语,声音都在发颤,“我这是……遇上仙女了?”
杨玉环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转身回了房,轻轻掩上了门。
安庆绪这才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理了理衣襟,又正了正帽子,对着门板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斯文些:“姑娘,在下安庆绪,可否……可否讨教姑娘芳名?”
房内静了片刻,传来杨玉环淡淡的声音:“关妮芘施。”
安庆绪眼睛瞪得更大,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关妮芘施?好名字!原来姑娘是突厥美人?怪不得这般……这般动人!”他说着,竟想伸手去推门。
史朝义在一旁看得头皮发麻,赶紧上前拉住他:“安兄!人家姑娘累了,咱们先回!改日再来拜访不迟!”
“可是她跟我说话了!”安庆绪还在挣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板,“她知道我名字了!”
史朝义没辙,半拖半拽地把他拉下楼,只听安庆绪还在嘟囔:“关妮芘施……关妮芘施……”
房内,娜仁听着楼下渐远的脚步声,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呆子怕是盯上你了。明日天不亮就走,再不能耽搁。”
杨玉环望着窗外幽州城的夜色,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这幽州城,果然不是久留之地。
安府的书房里,烛火正旺,映得四壁的刀枪甲胄都泛着冷光。安庆绪背着手站在画案前,脸涨得通红,正对着画师指手画脚。
“不对不对,”他猛地一拍大腿,差点把案上的砚台震翻,“那姑娘的眼睛,是带水的!像刚哭过似的,又亮又软,你这画得太硬了!”
画师连忙停了笔,额角沁着汗,小心翼翼地修改:“是是是,公子说的是……”
史朝义坐在一旁的胡椅上,端着茶杯慢悠悠地笑:“安兄也别太急,我已经让人在悦来客栈周围布好了眼线,她们明日一早若是动身,保管能‘偶遇’上。”
安庆绪这才转过身,脸上的急色被狂喜取代,他一把抢过画师刚描好的初稿,虽离杨玉环的模样差着远,却看得眉飞色舞:“好!好!史兄办事,我最放心!明日一见到关妮芘施姑娘,我定要……”他搓着手,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嘿嘿地笑。
正笑得得意,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浓烈的酒气混着皮革的腥气涌了进来。
安禄山披着件玄色披风,刚从军营回来,腰间的佩刀还没解下,刀鞘上的铜环撞得叮当响。
“什么事乐成这样?”他嗓门洪亮,目光扫过安庆绪手里的画像,眉头微挑。
安庆绪慌忙把画递上去,腰都弯了几分:“阿耶您看!这是关妮芘施姑娘,一位突厥美人,儿臣昨日在客栈见着的,惊为天人!”
安禄山接过画像,粗粝的手指摩挲着纸面。画上的女子眉眼被画得有些失真,可那隐约的轮廓,竟让他心头猛地一跳——这眉眼,这神态,像极了当年在长安宫宴上见过的寿王妃杨玉环!
他记得清楚,那女子举杯向陛下祝寿时,眼波流转间,满殿的珠光宝气都失了颜色。后来听说她为窦太后祈福,入了太真观,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幽州,还成了突厥女子?
“突厥人?”安禄山的声音沉了几分,抬眼看向安庆绪,“你确定?”
安庆绪被他看得一愣,忙点头:“确定啊!她自己说的名字,关妮芘施,这不是突厥名字么?”
安禄山捏着画像的手指紧了紧,眼底掠过一丝疑云。寿王妃好好的在长安修道,怎么会跑到这边境之地?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可这画像的轮廓,实在太像……
他忽然勾了勾唇,把画像扔回给安庆绪:“明日我正好无事,陪你去瞧瞧。”
安庆绪一听,顿时喜上眉梢:“阿耶也去?太好了!有阿耶在,定能让关妮芘施姑娘对我另眼相看!”
史朝义也连忙起身:“节帅得闲同去,那是再好不过了。”
安禄山没再接话,只是望着窗外幽州的夜色,眼神深不见底。若真是寿王妃,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要隐瞒身份?这里面,怕是藏着不简单的缘故。明日一见,便知分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