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冷眼旁观,见产房中,挤着一大堆医女、产婆;产房外,几个太医提着劲,积极备战。皇后多少有点酸,她再不高兴,也得显示中宫之主的心胸。
皇后心中发苦,有些隐隐的不安。刚嫁出去一个与皇帝青梅竹马的蓝梅女官,后宫的袁贵妃就生下皇子,以后的事很是难说。身为嫡母,必要看一眼孩子,夸奖几句。想不出什么好词,只能夸这孩子胖乎,以后能长大个头。
皇后回了宫,心中还是有些憋闷,一个人坐着喝茶。太后让慧真姑姑来了一趟坤宁宫,送过来一些瓜果,顺便传几句话。
慧真姑姑得了太后的指示,意味深长地说了几句话:“皇后娘娘,太后说天气渐凉,早晚凉,午时热,冷热交替,人易生病。孩子年幼,当母亲的更要万分小心,照顾好她两位皇孙和皇孙女的身体健康。”
皇后笑笑:“多谢母后的关心,本宫心里明白。”
慧真姑姑道:“娘娘,后宫中不可能只有一位皇后,早晚要进人。东陈国有祖制,上有皇后,下有四妃九嫔,还有其他份位上的女子。这种情况下,必会不断有皇子皇女出生。中宫皇后要有肚量,无论如何,不能对孩子下手。”
皇后有些笑不出来,太后这是警告她呢,怕她冲后宫的其他皇子下手。目前,后宫前两位皇子、一位公主都是皇后嫡出。卢德妃生下二公主,低位妃嫔生下三、四两位公主,袁贵妃刚刚生下三皇子。她虽然心中不痛快,也知道宫中规矩,不至于冲这些孩子下手。
皇后冷冷道:“请慧真姑姑回禀母后,本宫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虽然看不惯有些后宫女子,觉得她们有些妖媚惑主,但是稚子无辜,本宫还不屑于迁怒。”
慧真姑姑松了一口气,行了礼,赶紧告退。她也不想来这一遭,传这样得罪皇后的话,那不是太后命令,不敢违拗嘛。
慧真姑姑一走,皇后就满脸不高兴,跟她的大女官慈姑嘀咕:“太后真是恩威并施呢,派了她身边的慧真姑姑过来,又给本宫送瓜果,又嘱咐照顾好孩子。还说些别有所指的话,估计是怕本宫对其他皇子、公主下毒手,警告本宫呢。”
慈姑道:“太后是娘娘的婆母,也是其他皇子、公主的亲祖母,她这样做也可以理解,总要装作一碗水端平嘛。皇后娘娘无论怎么想,无论怎么做,就是有一条,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皇后叹口气,她又不傻,自从后宫进新人,她就知道会有之后的事。陛下年富力强,身体康健,后宫女子人数越来越多,呈现出花团锦簇的格局。现在袁贵妃生产只是个开始,以后还会陆续有皇子公主出生,自己酸死了也没用。
太后提醒得也对,自己想开些,把自己的三个孩子培养成材。这三个孩子是嫡出,排行又靠前,只要没有意外,大儿子十有八九就是未来的储君。
三皇子满月宴过后,太后跟皇帝商量,皇帝登基近十年,政通人和,国库丰盈,也该开始修自己的陵寝。东陈国的历代君王,要是顺利登基,第二年就可以规划自己的陵寝。要是遇到国难或天灾,会酌情延后几年。
陈和帝是在先帝突然亡故的情况下,依先帝遗嘱登基的。生前没有得封太子,所以没有东宫僚属,上位后有些手忙脚乱,需要培养自己的人手。这几年,又是调整人事,又与辅政老臣斗智斗勇的,没顾上呢。
陈和帝上任后,一心想做出些成绩,安定朝局,巩固自己的位置。一直没顾上修陵,没想到时光如梭,转眼就是十年。好在皇帝年轻,身体状况也不错,臣子们倒不着急。如今,太后提起修陵,皇帝也觉得时候到了,欣然同意。
中书大丞相孙连智大人在堪舆上很懂行,曾经奉命绘制过东陈国全舆图。知道皇帝早晚要建陵,已经让人找到一处风水宝地。位置就在华陵的西边,大约三十里外的霍云山。属于渭州淮县的地界。
淮县离都城不算远,路也顺当,皇帝得空去看了一眼,比较满意。小山不高,却很秀气,看上去四平八稳的格局。正穴位就在霍云山南向的山坡上,山脚下是一片荒地,平整一下,正好修建陵园。
娘两个说到皇陵主管时,皇帝想让孙相主管初期事务。太后提议,不如让京兆府尹李长宏大人主管前期事务。想修皇陵,前期主要任务就是把地权拿到手。东陈国富庶,也不必白占百姓那点庄园土地,一般都是赎买。或给相应的庄园土地,或给拆迁款项。
之前,郭家的华陵冤案,就是拆迁款被裴家截留引发的。现在让家产丰厚,又刚正直爽的李府尹过去,主管皇陵初期的拆迁事宜,别的不说,肯定少些冤案。
皇帝眯起眼睛,想了半天,母后为什么提议让京兆府尹去管修陵的事?忽然想起郭丰年的事,难道是怕李长宏接手皇陵冤案?也对,李府尹是宗室成员,一向刚直,要是有证据,他敢把天捅个窟窿。
皇陵冤案涉及的几位,一个是户部裴尚书,三品大员,河东名门,百年世族。一个是亲舅父承恩公,母后最看重的兄长。
所以这个案件真不能让李长宏来审,要是他抓住证据,下了狠手,后果不堪设想呢。承恩公与裴尚书可都是自己这边的人,自己当皇帝的都护不住,别的臣子对皇帝会不会就失了信心呢?
皇帝越想越心惊,赶紧同意了太后的提议,把京兆府尹暂时调去管修皇陵的事吧。等郭丰年案件了结,李府尹是高升还是回原职,要看看情况再说。
皇帝想着此案可大可小,从小处说,郭家是平民百姓,乡间富户,欺负他们又怎么了?大舅父这边好办,承恩公早已荣休,又没有做下人命案,就是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参与进来。问他个不辨是非,滥用职权之过,罚些财帛。给郭姑娘赔礼道歉,送些赔偿,也就完了。
裴家千不该万不该弄出几条人命案,人命关天,各方都看着,不能轻易放过。让裴家推个替罪羊出来,认下罪行,判处死刑,给郭姑娘一个交待。问裴尚书一个内事不明,教子无方的罪名,降职处分。
让裴家把黑下的财帛吐出来,还给郭姑娘。郭丰年不过是一个孤女,便全身是铁,也打不了几颗钉。现在看有人抵命,还要回了拆迁款,估计也达到目的了。
郭丰年拿了太后罚马主管的两千两银子,还有马总管写的证明,心中更有底气了。一方面手中有钱好办事,一方面马总管的证词很有用。
郭丰年费了大力,找到几位之前同村的老邻居,给她写了证明,证明郭家的土地拥有情况。运气好的是,找到了一份郭家土地边界的示意图,虽是复制件,但是上面有当地官府当时的印章。
与郭家土地相连的容家,当年因为两家土地边界争议,告过当地官府。县令把两家家主叫到一起商议,重新划了边界,画了新稿。那家的儿子擅长画图,怕弄丢了,临摹了两份,注明是复制件,但上面也有当时县令的签字,还加盖了县里的公章。
郭丰年大喜,出了一百两白银,买下一份。郭丰年把状纸写得更为详细有条理,证据也准备得更齐全,一起送到京兆府去。李府尹听说郭丰年拦了太后的车驾,得到上林署令马良的证明,就接了状纸。
李府尹与手下一起翻看证据,拆迁款截留应该是真的,这些证据足够了。郭丰年有郭家原有土地的图示,又有裴家给付的沼泽地地契,说明了两件事,郭家确实有上千亩的地产。而裴家肯定在中间做了什么,才会给郭家沼泽地。
皇帝修建是大事,拆迁款办理都有留存的档案,如果从户部找出当年的档案,一核对郭大家二位小姐生前的笔迹,就知道是不是有人冒领。如果户部档案不见了,更能说明其中有鬼。只要进一步追查,就能找到蛛丝马迹。
不过,是什么人杀了郭家大小姐,却没有直接的证据。截留拆迁款项是重罪,可不致死。极有可能就是退回款项,犯罪人降职、杖责、流放。
在李长宏看来,郭家是平民百姓,没什么势力。郭丰年一个孤女,敢拦截太后车驾,已经很厉害了。如果太后公正,能追回拆迁款,就很好了。郭姑娘以后好好生活,成家立业,也别想着给母亲和姨母报仇了。这世上,胳膊终究是拧不过大腿的。
皇帝让吏部出了调任手续,急调京兆府尹李长宏去渭州淮县的霍云山,为修陵正使,主管给陈和帝修建陵寝的前期工作。后继会派人接手,具体施工方面,交给工部的洛侍郎负责。
李长宏苦笑一声,这恐怕是太后和皇帝为了让自己离开京兆府,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主意。京兆府尹的工作也至关重要,京兆府少尹李厚暂时接管,少尹也是宗室子弟,曹王殿下的次子。
李长宏又放下心来,心道,太后和皇帝怕自己太过刚正,会严审郭丰年家的皇陵冤案。可是,他们可能没注意,少尹李厚也是个正直刚硬的脾气,比起自己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他在,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李长宏前脚走,李厚后脚接管了郭丰年的案件,少尹一直有关注这个案子,心里门清。他依法传唤了致仕的承恩公,王善先早知道内情,亲自来了。承认了自己的过错。身为主管,轻信他人,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替人作保,领人去办事。
李少尹看承恩公认下过错,心中一松,让承恩公看了记录,签名盖章,等候处置。
再传唤上林苑令马良,马总管也承认了当初的事。他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主管华陵的王右相领着裴家三公子,拿了委托书、土地文书、房契,他就是依法核实了房产情况,丈量了土地面积。
李少尹听了点头,这与马大人写的陈情书内容相符。事后裴三公子送上一千两的银票,说明此事可能另有内幕。至于马大人是否揣着明白装糊涂,说不清了,人家咬着说只以为裴三送谢礼才收的。反正太后出面,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此事也就这么着了。
最后传唤裴家人,裴尚书自然是不会前来的,他的近随裴松和裴三公子来了。李少尹出具了证据,裴三公子脸色苍白,一言不发。裴松一推三六九,说裴尚书确实不知道。
裴松进一步分析:郭家有地产、房产是事实,但下面有具体的办事人员,她家有没有领到拆迁款,可查当时的领取底单。至于当时是郭家自己去领,还是委托人去领,就得问郭家人了。
郭家二位小姐遭难,裴家也很替郭家难过,毕竟,郭二小姐与他们家三公子是未婚夫妻。但是,郭家二位小姐的死与他们家无关,如果有证据,京兆府可依法审判。如果没有证据,就是诬告,要反座其罪。
看裴松巧舌如簧,李少尹微微冷笑,忍无可忍地开口:“本官已经多次让人去户部,想调阅当初华陵拆迁的卷宗。说也奇怪,竟然少了三四份,包括郭家的领款单和委托书。这就有些耐人寻味,郭家告人冒领拆迁款,户部正好丢了郭家的文书,是不是太巧了?”
裴清道:“户部丢了相关资料,大人可向上级反映,追查户部相关人员的责任。这也不能证明什么,就说此事跟裴尚书有关,太过武断。”
李少尹道:“承恩公王善先已经讲了当初的情况,是裴家三公子找到他,说自家未婚妻委托他去办理手续的。裴三公子,可有此事?”
裴三公子想了一下,知道不能得罪承恩公,那可是皇帝的亲舅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