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二年冬,重庆的雾气比往年更浓。
于学忠站在军事参议院办公室的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玻璃上凝结的水珠像极了那年松花江畔的晨露,他恍惚看见自己站在吉林乌拉街的老宅里,父亲正将一卷泛黄的舆图郑重放入樟木箱。
\"报告!\"副官李振唐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这个跟随他二十年的山东汉子脸色异常凝重:\"总座,您存放在七星岗公寓的私人物品...出了状况。\"
书房的暗格被撬开了。于学忠蹲下身,指尖触到檀木匣子冰凉的铜锁——锁舌齐根断裂,断面闪着新鲜的金属光泽。匣内空空如也,那张标注着关东军十八个要塞布防的东北全图,连同他亲手记录的伪满军驻防表,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时候发现的?\"于学忠的声音像淬了火的钢。
\"今早七点。公寓管家老周照例打扫时发现书房窗户插销被人动过。\"李振唐递上半截折断的烟卷,\"在窗台发现的,日本'金蝙蝠'牌子。\"
于学忠捏着烟卷的手指微微发抖。这张地图凝聚着他半生心血,每道铅笔痕迹都是东北军将士用血换来的情报。去年冬天在鲁南突围时,警卫连三十七个弟兄用身体护着它冲出包围圈。
窗外忽然传来汽车急刹声。军统特派员钱耀祖带着四个黑衣特务闯进院子,皮靴踏碎满地梧桐落叶。
\"于长官,兄弟奉命协助调查。\"钱耀祖拱手的姿势活像戏台上的武生,金丝眼镜后闪着蛇信子般的目光。他身后两个特务已经开始翻检书架,动作粗鲁得像在抄家。
于学忠盯着茶几上的象棋残局。昨夜他与苏联军事顾问安德烈在这下到半夜,对方临走时说了句奇怪的话:\"于将军,车马炮都在明处,但最危险的是过河的卒子。\"
\"钱特派员请看。\"李振唐突然从花瓶底座摸出个纽扣大小的金属片,\"今早刚发现的德国造窃听器。\"
钱耀祖脸色变了变,随即堆笑:\"重庆现在鱼龙混杂,日本特务、共党分子都在活动。听说于长官的地图标注着满洲国境所有军事设施?这种机密...\"
\"是民国二十年的旧图了。\"于学忠端起茶杯,水面映出他骤然收紧的下颌线,\"不过有些伪满军官的驻防习惯,确实是我亲手补充的。\"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咔嚓\"一声树枝断裂的脆响。卫士长王勇像豹子般扑向阳台,回来时手里拎着个穿邮差制服的瘦小男子,右腕纹着朵青色樱花。
\"太君...不,长官饶命!\"男子瘫软在地,\"我是汪主席...呸!汪逆派来取地图的,说好给两百大洋...\"
钱耀祖突然拔枪顶住邮差太阳穴:\"谁指使的?\"
枪声与骨裂声同时响起。于学忠看着溅在窗帘上的脑浆,茶杯\"当啷\"砸在地板上——钱耀祖灭口的速度比毒蛇吐信还快。
深夜的曾家岩参谋部灯火通明。于学忠用红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根据反正的伪军师长提供的情报,日军近期在长白山地区异常调动,代号'松风'。\"
作战处长倒吸冷气:\"要是他们拿到您的布防图,就能找到我们埋在鸭绿江边的暗哨...\"
突然停电了。黑暗中有人撞翻文件柜,于学忠感觉冰凉的金属擦过耳际。\"砰!\"王勇的驳壳枪喷出火舌,借着刹那光亮,于学忠看见钱耀祖的副手正握着消音手枪。
\"追!\"李振唐带人冲出去时,走廊尽头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于学忠摸到地上有张纸条,火柴光亮中浮现几行字:
「地图已抵武汉
松风行动提前至五日黎明
速救江桥观测站」
字迹娟秀得像是女子所书,右下角画着朵小小的梅花——这是他与敌后情报员\"梅娘\"约定的暗号。
吉普车在綦江盘山道上疾驰。于学忠裹着棉大衣,怀里揣着重新绘制的布防图。王勇突然急刹车——前方路中央横着棵新砍的杉树。
\"趴下!\"于学忠刚按倒李振唐,挡风玻璃就炸成蛛网。三挺歪把子机枪从崖壁上扫射,子弹打在车门上当当作响。王勇滚出车外连开三枪,三个黑影像麻袋般从山崖栽下。
\"是关东军特攻队!\"李振唐指着尸体脚上的昭和七年制军靴。于学忠突然想起什么,扑向后座时已经晚了——燃烧瓶击中了油箱。
爆炸的气浪把于学忠掀进路旁水沟。他挣扎着爬起,看见王勇浑身是火地扑向最后一个日本兵,两人扭打着坠入深渊。那张染血的地图碎片在火光中飞舞,像极了东北寒冬的雪。
五天后,武汉前线传来捷报。日军\"松风行动\"因布防情报错误,突袭部队在鸭绿江畔陷入埋伏。于学忠站在军事参议院天井里,望着雾中若隐若现的旗杆。
钱耀祖带着嘉奖令走来:\"于长官,委座对您及时预警甚是欣慰。不过...\"他压低声音,\"那个邮差尸体胃里发现了军统的联络密码,您说有趣不?\"
于学忠接过嘉奖状的手纹丝不动。他想起今晨收到的匿名信——王勇没死,被中共游击队所救,此刻正在鄂西养伤。信纸角落画着朵梅花,旁边还有个小卒过河的棋谱。
雾更浓了。于学忠摸向胸前口袋,那里藏着半截\"金蝙蝠\"烟卷——是王勇在爆炸前塞给他的。烟卷纸上用血写着个\"吴\"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