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蓝烟未散,那股混杂着药草与羊皮焦糊的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方才的石破天惊犹在耳边回响,碎裂的黑珠嵌在盘龙金柱上,如同某种不祥的烙印。
死寂,一种比方才满朝哗然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整座大殿。
龙椅之上,天子那双始终古井无波的眼眸,此刻终于燃起了滔天怒焰。
他不是看不懂,而是不敢信,不敢信这盘踞朝堂二十载,被他尊为国师的大祭司,竟是欲在御前行凶的狂徒!
“来人!”皇帝的声音仿佛淬了冰,每一个字都砸在百官心头,“将这妖道玄微子拿下!打入天牢,严加看管!”
殿外甲胄铿锵,如狼似虎的禁军冲入殿中,长戟的寒光映亮了每个人煞白的脸。
然而,面对逼近的刀锋,大祭司玄微子非但没有束手就擒,反而发出一阵夜枭般的尖笑。
“陛下!您被这妖女蒙蔽了!”他猛地一指林昭昭,状若疯癫,“此女身怀妖术,以诡异算法蛊惑人心,又与这沈家逆子内外勾结,伪造先帝遗诏,意图谋夺兵权!她才是乱国之贼!臣乃是为了护驾,才不得不出手诛妖啊!”
这番颠倒黑白的说辞,竟让一些本就对林昭昭心怀偏见的文臣迟疑起来。
兵部尚书更是趁机出列,附和道:“陛下,玄微子大祭司忠心可鉴,或是一时情急。但林昭昭来历不明,沈明远自封将军,此事确有蹊跷,不可不防!”
“防?”太子萧景珩怒极反笑,他一步跨出,挡在林昭昭身前,目光如电,扫过那群摇摆不定的臣子,“睁开你们的眼睛看清楚!珠子上刻着‘影弓·灭口’,这是诛妖还是杀人灭口?大祭司府的香火,烧的是安神香还是迷魂药?沈崇文沈大人被当做傀儡二十年,你们又有几人是清醒的?”
“我……”被太子目光扫过,兵部尚书顿时语塞,冷汗涔涔而下。
林昭昭却异常冷静,她从萧景珩身后走出,拾起脚下一枚最大的碎珠残片,迎着光,声音清亮地传遍大殿:“大祭司,你这珠子上刻的‘影弓’二字,莫非也是妖术?我凭箭术立身,你便用带‘弓’字的暗器来杀我,是想就算我死了,也要将‘与弓箭邪术有关’的罪名坐实吗?好一招杀人诛心!”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一脸混沌的沈崇文,又缓缓扫过满朝文武,声音陡然拔高:“你们只看到我一个女子站在这里,却看不到我身后,雁门关数万将士用命换来的胜利!你们只看到沈明远拿出了一枚玉符,却看不到他额上那道为国铸器留下的伤疤!你们的眼睛,究竟是被权位蒙蔽了,还是早就被这香炉里的青烟,熏瞎了?”
字字诛心!
玄微子脸色剧变,他知道大势已去,就在禁军的长戟即将触碰到他身体的刹那,他猛地一咬舌尖,喷出一口黑血,同时袖中滑出另一只手,五指成爪,竟不是抓向林昭昭,而是直取旁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吏部天官!
“小心!”沈明远一直锁定着玄微子,见状不假思索,将手中那柄机关短刃甩手掷出。
短刃在空中发出一声蜂鸣,精准地撞在玄微子的手腕上,带出一串血珠。
变故只在瞬间,禁军蜂拥而上,终于将玄微子死死按在地上。
那老尚书吓得瘫软在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皇帝的怒火已至顶点,他猛地一拍龙案:“拿下!将玄微子府邸、礼部档案库全部给朕封死!所有与沈崇文有过文书往来、与大祭司过从甚密的官员,全部停职,交由三司会审!林昭昭、沈明远,朕命你二人协同太子,彻查此案!朕给你们先斩后奏之权!”
“陛下圣明!”太子与林、沈二人齐声领命。
沈明远快步上前,扶住精神几近崩溃的父亲。
沈崇文看着儿子,浑浊的眼中流下一行清泪,嘴唇翕动,却只发出嘶哑的破碎音节:“我……我对不起你母亲……”
“都过去了,父亲。”沈明远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害你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随着玄微子被拖出大殿,一场惊心动魄的朝堂对峙似乎落下了帷幕。
百官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发一言。
然而,林昭昭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手中那枚黑色的碎珠。
殿内的蓝烟渐渐散去,风从殿外灌入,带着清晨的凉意。
她用指腹摩挲着碎珠的断面,那断面光滑如镜,非金非石,在光线下泛着一丝诡异的幽光。
沈明远处理好父亲的事,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也紧紧锁起。
“这材质……”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断面,指尖传来一阵冰凉坚硬的触感,“这不是凡物。”
他将碎片凑到鼻尖轻嗅,脸色倏然一变,低声道:“是‘鬼面蛛’的胫骨。此物产自极北之地的万载冰川,坚逾精钢,且能淬毒无痕,是天下最顶尖的刺客才会使用的材料。”
林昭昭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鬼面蛛胫骨、影弓、灭口……这些词串联在一起,勾勒出一个远比大祭司玄微子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轮廓。
他们以为在金銮殿上掀开的,是阴谋的核心。
可现在看来,玄微子不过是这个庞大黑影抛到明面上的一枚棋子,一枚用来“灭口”和“警示”的棋子。
林昭昭缓缓抬起头,望向殿外那片被晨光染成金色的天空,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们想灭口的,不止是朝堂上的我。”她轻声对沈明远说,“‘影弓’不是一个杀手,是一个组织。一个……能让大祭司在金銮殿上公然行凶的组织。龙脊关的赤烟,恐怕只是他们点燃的第一根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