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年轻的阿巴斯二世打从心底里不愿回到那片领地。
伊斯浩罕城早已是座空城,街道上连半个人影、一声犬吠都寻不到,只剩风吹过断壁残垣的呜咽;
而留在伊斯坦布尔,奥斯曼帝国赐予的黄金、丝绸足够他挥霍一生,至于子孙后代的生计,此刻被恐惧与安逸包裹的他,根本无暇顾及。
跟着他来的内臣们也抱着同样的心思——
伊斯坦布尔有铺着厚羊毛地毯的宅邸、随时待命的仆役,还有热闹的香料市集与蒸汽浴场,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谁也不想回到空荡荡的伊斯浩罕,守着一座没有生气的“鬼城”。
奥斯曼苏丹易卜拉欣一世看着满脸犹豫、不愿离去的阿巴斯二世,也只能无奈应允。
他召来大维齐尔低声商议片刻,最终决定将库尔德总督阿普杜拉赫·哈曼尔在伊斯坦布尔的闲置宅邸赠予阿巴斯二世——
那座宅子带着庭院与私人花园,地处都城最繁华的区域。
听到这个消息,阿巴斯二世瞬间喜形于色,眼角的愁云一扫而空,愈发觉得自己主动交出萨非领土是最明智的选择——
没有了国王的重担,却能在繁华都城安享富贵,这样的结果,远超出了他战前最坏的预期。
只是这份“领土扩张”的喜悦,很快就被冰冷的现实冲淡。
萨非旧地固然划入了奥斯曼版图,帝国却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口去填充——
东部的荒原上,曾经的村庄早已成了断壁残垣,连衔泥的飞鸟都少见;
地中海东岸本就人迹罕至,如今更是只剩风吹过岩石的呜咽;
库尔德斯坦的城镇也成了空城,商铺的门板歪斜地挂着,积满了厚厚的沙尘;
最让人心痛的是安纳托尼亚,这片曾盛产小麦的肥沃土地,居民大多已转化为活僵,最终在伊斯坦布尔会战的火海中烧成了灰烬,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废墟,静静等着风沙慢慢覆盖痕迹。
奥斯曼帝国如今仅剩巴尔干地区尚有人口留存,可真正归心于帝国的属民寥寥无几——
这里本就是武力占领的土地,大小反抗军如同春雨后的野草,在山林间肆意滋生,常年需要军队驻守弹压。
从前这项重任一直由加里沙里军团扛起,他们的铁蹄能轻易震慑叛乱,如今军团全军覆灭,防卫的缺口像一道裂开的伤口,再也无人能填补。
拥有“奥斯曼之鞭”称号的克里米亚军团,此刻正驻守在北部边境,骑兵们日夜巡逻在第聂伯河沿岸,死死盯着罗斯帝国的动向,防备着对方趁虚南下入侵,根本抽不出一兵一卒回援内陆;
另一边,巴巴里劫掠团也被牢牢绑在南部海疆——
他们需要驾驶着快船在北非海域巡航,靠劫掠欧洲商船与威慑沿岸城邦,压制着西班牙、意大利等国的海上势力,守住帝国的南部门户。
帝国的人口已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朝堂上不得不开始商议极端对策:
有人提出,将原本用于家务劳作、打理庄园的“白奴”征调出来,派往刚纳入版图的萨非旧地,让他们开垦荒地、重建城镇,填补那里的人力空缺。
而对于正在巴尔干前线作战的库尔德仆从军,是否要让他们的亲眷迁回库尔德斯坦、重建家园,大臣们却各执一词——
有人担心迁走亲眷会动摇军心,有人则认为这是恢复库尔德地区生机的唯一办法,争执不下间,只能暂时搁置议题,留待后续深度考量。
没人知道,看似亟待重建的库尔德斯坦,其实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萨非王朝的贵族们虽已尽数死在摩苏尔城,可这群人生前极度怕死,临死前竟将能找到的铠甲尽数裹在身上——
头盔护住头颅,胸甲扣紧躯干,连护腿、护臂都层层叠加,几乎把自己裹成了动弹不得的铁桶。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能躲过活僵的致命贯穿伤,最终尽数殒命。
可正是这身厚重的铠甲,意外护住了他们的躯体,没让尸身在战乱中被啃咬、拆分,得以完整保留。
随着时间推移,身体中的尸毒慢慢渗入尸骸,最终将他们化作了活僵——
虽数量不足百人,却像一颗埋在库尔德斯坦地底的暗雷,不知何时会突然引爆。
当灵僵沙贾汉的尸群席卷安纳托尼亚时,那些藏在摩苏尔废墟深处、尚未完全僵化的萨非贵族尸骸,也循着活僵的本能从瓦砾堆里爬了出来。
它们没有追随沙贾汉的主力向伊斯坦布尔进军,反而被更远处“生灵”的气息牵引着,迈着蹒跚的步伐,一路钻进了阿拉伯地区。
比起荒芜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叙利亚地区显然更对它们的“胃口”——
尤其是安条克。
这座城市卡在安纳托尼亚与巴勒斯坦圣城耶路撒冷的必经之路上,南来北往的商队、前往圣城的朝圣者都要在此落脚补给。
自归入奥斯曼版图后,这里的人口早已远超巴格达,成了阿拉伯半岛北部难得的“活物聚集地”。
不过,灵僵沙贾汉当初一心循着萨非君主阿巴斯二世的踪迹,去了安纳托尼亚的安卡拉城,并未染指安条克,这座城市才暂时躲过了库尔德斯坦与萨非王朝那般的浩劫,依旧维持着往日的热闹。
直到库尔德斯坦的萨非贵族活僵找上门来,安条克的平静才被悄然打破。
起初,没人把这些“不速之客”放在心上——
它们浑身裹着厚重的萨非式铠甲,虽甲片上布满划痕与凹痕,却依旧闪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在安条克的城门吏看来,穿得起这种制式铠甲的,不是帝国军官就是贵族,都是惹不起的特权阶层。
更何况这些“大人”脸色青乌得不正常,铠甲缝隙里还沾着早已风干的黑红色血渍,一看就是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城门吏哪敢多问,连忙点头哈腰地放行,连例行的入城费都没敢要。
城门吏当时只觉得自己机灵,躲过了一场“得罪贵人”的麻烦,却不知死神已随着这些沉重的铠甲身影,悄无声息地溜进了这座热闹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