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有建把墨笔一扔,抬眼看孙守法,语气仍旧温和,却像把算盘珠子一颗颗敲进他骨头缝里:
“三年后,三十座棱堡联成一道火墙;
五年后,堡与堡之间再筑屯庄,屯庄再联驿道;
十年后,河套不再是边墙外的飞地,而是京师外的粮仓、马场、兵库。
到那时,鞑子若敢南望,先看见的就不是草原,而是朕给他们修的笼子。”
孙守法沉吟道:
“那样河套就再也落不到胡人手里了。
只是……
这棱堡看着不好建,怕是难大量铺开。”
“孙将军放心。”
鲁总监恰好进来,听见这话忙解释,
“圣主既这么说,便是有法子了。
这棱堡是预制组装的,能拆能搬,等条件成熟,别说是河套,就是整个草原,建个几万座都不在话下!”
“几万座?”
孙守法惊得站了起来。
这么多棱堡,得派多少兵驻守?
他望着窗外的天空,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已经超出了他对“防守”的所有认知。
王德化连忙上前解释:
“诸位看到的是主堡,三百人就能玩转所有攻防手段;
副堡更省,一百人就够用。
将来啊,胡人草原要变成大明的养殖场,好多人会去那边干活,这些棱堡其实就是他们的住处——
既住着安全,又能防备不测。”
朱有建接过话头,看向孙守法:
“孙爱卿,这样的棱堡,守御该够用了吧?
陕甘宁各卫所,还有军户在吗?
朕想搞募兵制,让他们专司防御,不用管生产,家人可以去当养殖工人。
吃喝朝廷包了,还给工钱,原来的军田朝廷来打理,田契仍归他们,产出按市价收购。
你觉得如何?”
孙守法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一个汉子“噗通”跪倒:
“谢皇上体恤边卫!
甘州六卫没投降,只是实在活不下去,军户们才散出去打零工养家。
若能如此,小将替他们应下了!
皇上万岁万万岁!”
朱有建有些意外,原以为是孙守法的副将,看来不是。
他抬手:
“平身,朕准了。
你是甘州卫的?
可有姓名官身?”
“末将甘州右卫副千户马进山!”
汉子站起身,声音洪亮得像敲钟,脸上带着股直爽的豪迈。
孙守法喉结滚动,半晌才挤出一句:
“陛下……若真有几万座,那得多少人?”
话音落下,厅里安静得能听见火星子“哔剥”。
游击小队里那个最爱炸药的愣头青,突然“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喃喃道:
“那……那俺能不能申请守第一座?
俺想天天看大炮喷火……”
一句话把众人都逗笑了。
“好。”
朱有建点头,
“马千户,朕允你回甘州召集人手,先去延安府待命。
不过别急着走,先在这儿学学火器使用——
将来在草原上,这东西可比刀枪管用。”
他心里暗自高兴:
边镇军户日子苦,早就听说了,这么一来,既解决了他们的生计,又能充实边防,真是一举两得。
马进山眼睛亮得像有火在烧,重重叩首:
“谢陛下!末将定不负厚望!”
朱有建目光转回孙守法,带着期许。
孙守法心中百感交集,他太清楚军户的苦了,皇帝这法子,是真把他们的难处放在了心上。
他深吸一口气,躬身道:
“陛下,末将愿为陛下分忧,也愿为军户们争个好前程。
只要朝廷真心待他们,这些汉子定会拼了命护大明周全!”
“好!”
朱有建朗声笑道,
“朕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大明的边疆,就靠你们这些忠勇之士撑起来了!”
议事厅里的气氛一下子热了起来,连空气都仿佛带着股振奋劲儿。
众人望着窗外的阳光,仿佛已经看到草原上牛羊成群,棱堡里炊烟袅袅,边疆再无烽火的日子——
那崭新的未来,正一步步朝大明走来。
朱有建也笑,却抬手压住笑声,目光灼灼:
“第一座堡,朕打算起名‘守法堡’。
孙将军,你给朕钉下去,也给自己钉下去。
十年后,朕要在堡顶给你立碑——
碑上写:
‘大明崇祯十八年,副总兵孙守法,率三千疲卒,复千里河套,自此北虏不敢南牧。’”
孙守法猛地抬头,眼里血丝炸开,像两团炽炭。
他忽然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稳得出奇:
“臣——领旨!”
那一刻,他脑子里不再嗡嗡作响。
他仿佛看见:
冬雪覆盖的草原上,一座黑色棱堡拔地而起,炮口吐出的火舌把夜空烧得通红;
堡下麦浪翻滚,屯丁的孩子追着风车跑,笑声顺着黄河飘进关内;
而更远的天际,鞑子的狼旗再也不敢越过那条火与铁铸成的地平线。
议事厅里忽然静得只剩炭火“哔啵”。
马进山跪过的那块金砖还带着余温,像把热炭塞进了每个人的胸口。
朱有建抬手在空中虚按,示意众人收声,目光却穿过窗棂,投向更远的北方——
那里,秋草连天,风一吹,便露出灰白的草根,像一道道旧伤疤。
“马进山。”
皇帝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铁器擦过磨刀石的冷冽。
“朕给你三个时辰挑人。
今日日落之前,把甘州六卫还喘气的军户名册报上来——
不论老幼,只要姓军,一个不落。”
“臣遵旨!”
马进山抱拳,甲叶“哗啦”一声,像平地炸起一道小霹雳。 他喉结滚动,声音低却稳:
“陛下,甘州六卫如今散在河西各处,有的给商队当护卫,有的在山里垦荒。
要聚齐他们,得先派人沿途敲锣告示,再发‘归籍令’——
臣定能召集全,不负陛下圣恩!”
朱有建哈哈大笑道:
“好,马爱卿尽管去做,斡难河总督位置,朕预先许你了!”
朱有建看向孙守法一眼,说道:
“孙爱卿,朕还打算让你先行坐镇归化堡,待阴山主堡建成,总督之位你当仁不让。”
孙守法愣住。
“总督”二字,比副总兵的“副”字重得太多,像一块烧红的铁印,烫得他耳根发红。
朱有建却不容他推辞,抬手在空中一划:
“甘州、肃州、宁夏、榆林、大同、宣府——
六镇旧军,朕一并改募。
家眷随军迁徙,沿途驿站、粮车、医官,朕已让鲁总监备好。
到河套后,十人一棚,三十人一哨,百户仍用旧称,却归棱堡直辖。
军饷、屯田、牧场,全按今日说好的办。
朕只给你们一句话——”
他声音陡然拔高,像利箭离弦:
“草原可以跑马,但跑不出朕的掌心!”
话音落地,殿外忽起一阵风。
风掠过棱堡的飞檐,吹得旗角猎猎作响。
马进山忽然咧嘴,露出缺了半颗门牙的笑:
“陛下,末将定守好斡难河!
不让草原能跑一匹鞑虏战马!”
他转身大步往外走,靴跟踏得金砖“噔噔”作响,背影竟像一杆新磨的标枪,笔直地戳向北方。
孙守法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第一次穿上副总兵甲胄的那天。
那时他也这般年轻,这般滚烫。
只是那时,他守的是关墙;
如今,他要去守草原。
朱有建负手而立,目光越过众人,越过窗棂,越过尚未发芽的冬麦地。
他仿佛已经看见:
来年开春,第一座棱堡的炮口会喷出第一簇火;
第一群甘州军户会牵着妻儿,在堡下扎起第一顶白毡帐;
第一垄冬麦会拱破冻土,把绿意一直铺到黄河边。
而更远的地方,鞑靼的狼旗会第一次犹豫不前——
因为他们终于发现,草原的尽头,不是天,而是大明的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