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理漕运革新事务衙门”的新衙署,就设在离户部不远的一座宽敞院落里。
原先的主人大概是位附庸风雅的武将,墙上还挂着几幅虎啸山林的猛画,此刻却被一张张巨大的运河舆图、密密麻麻的漕仓分布图、以及写满蝇头小楷的预算表格所取代,显得格外…不伦不类。
李明,这位新鲜出炉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兼漕务协理,正和一群同样顶着黑眼圈、面有菜色的属官们,围在一张几乎被卷宗淹没的巨大条案前。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汗味,以及…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药草和某种糊锅底气息的诡异味道。
“我说,王主事,”一个胡子拉碴、眼袋快掉到嘴角的工部老吏,指着南方某段水系的图纸,声音沙哑得像破锣,“你这‘因地制宜’说得轻巧!江南水网密布,河窄弯急,北方那些动辄百料的大漕船,开进去就是找死!到时候堵成一锅粥,你是打算让漕丁们下去游泳推船吗?”
被点名的王主事,东宫派来的精干年轻人,此刻也顾不得形象,抓了抓本就乱如鸡窝的头发:“孙老,您老见多识广!可咱们试点主要在直隶,南方水情确实棘手…要不,借鉴一下江南本地运粮的‘小快船’?分批转运?”
“分批?那成本呢?时间呢?”户部调来的钱粮专家立刻跳了起来,手指头几乎戳到预算表上,“光直隶试点就快把户部库房掏空一半了!还分批?再加人手、再加码头、再加仓储…钱呢?钱从天上掉下来吗?难道让李大人再去抄几个‘三爷’的家?问题是现在也没处抄了啊!”他话音未落,自己先觉得失言,下意识瞄了一眼上首的李明。
李明正埋头在一堆“新旧漕规对比”的册子里,闻言只是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在说“知道了,继续吵”。
他手边放着一碗黑漆漆、粘稠如墨汁的“饮品”,正袅袅冒着可疑的热气。
“咳咳,”另一位负责稽核官员选拔的吏部官员清了清嗓子,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钱粮、船只都是难题,但最要命的还是人!新法推行,稽核是关键!要选那些既懂漕务、又正直、还得能顶住地方上那些老油条威逼利诱的干员!这种人…凤毛麟角啊!孙老,您看是不是…”
“我看?”孙老吏翻了个白眼,“我看你们吏部考核官员的时候,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了!光会写锦绣文章的顶个屁用!得去下面挖!那些在漕关上被排挤的、懂实务的、还有点良心的…才是宝贝!”
争论声此起彼伏,唾沫星子在秋日的阳光下飞舞。
整个房间像个巨大的蜂窝,嗡嗡作响。
大家为了一个数据能争得面红耳赤,为了一条河道如何改造能拍桌子,精神亢奋得如同打了鸡血,但身体却诚实地在透支,一个个眼冒金星,脚步虚浮。
就在这时,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霸道、仿佛集合了黄连、鱼腥草、陈年鞋垫精华的诡异气息,如同攻城锤般轰开了书房的门。
“让让!让让!特制‘提神醒脑十全大补汤’来了!新鲜出炉!热乎的!”张铁柱那洪亮的嗓门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盖过了所有争论。
只见他昂首挺胸,宛如凯旋的将军,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上面稳稳当当地放着十几个粗瓷海碗。
每个碗里,都盛满了那碗黑漆漆、还在咕嘟冒泡的液体。
那气味…简直是对嗅觉系统的无差别攻击!
众人的争论戛然而止,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托盘,脸上瞬间褪去了方才的激情,只剩下一种混合着惊恐、绝望和生理性反胃的复杂表情。
“张…张特勤…”王主事的声音都在发颤,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大家…大家还不渴…”
“胡说!”张铁柱眼睛一瞪,把托盘往条案中央重重一放,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俺都听见了!吵吵一上午了!嗓子不冒烟?脑子不迷糊?俺这汤,独家秘方!少爷喝了都说好!来来来,人手一碗!干了它,保证你们神清气爽,思路开阔,吵架都有劲儿!柱子出品,必属精品!”他不由分说,端起一碗就塞到离他最近的孙老吏手里。
孙老吏看着碗里那如同深渊般凝视着他的液体,老脸皱成了苦瓜,求助般地看向李明:“李…李大人…”
李明终于从卷宗里抬起头,看着属下们那如丧考妣的表情,再看看张铁柱那充满期待、闪闪发亮的眼神,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自己那碗已经凉透的“十全大补汤”,在众人绝望的注视下,送到嘴边,屏住呼吸,以一种壮士断腕般的决绝,猛地灌了一大口!
咕咚!
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李明放下碗,面不改色,甚至还咂了咂嘴,仿佛在回味:“嗯,柱子手艺有进步。
清热,去火,提神。
诸位同僚,为了漕运大业,干了这碗汤,继续!”
老大都带头“服毒”了,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书房里响起一片悲壮的吞咽声,伴随着被呛到的咳嗽和压抑的干呕。
孙老吏捏着鼻子灌下去,老泪纵横(被辣的)。
王主事喝得龇牙咧嘴,感觉灵魂都在颤抖。
户部的钱粮专家喝完,直接趴在桌子上,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神奇的是…或者说是心理作用?一碗“毒汤”下肚,那股浓烈的怪味似乎暂时麻痹了大家的嗅觉神经,而那股从胃里翻腾上来的灼热感,竟真的驱散了几分倦意?至少没人再打哈欠了。
“呃…嗝!”孙老吏打了个味道极其复杂的嗝,勉强直起腰,“李大人…说到新旧衔接…老夫觉得,那些靠旧规吃饭的漕口、把头…不能一棍子打死,得给条活路…不然,真容易…闹出民变…”他说话间,感觉自己嘴里像含了个臭鸡蛋。
“孙老说得在理。”
李明点点头,仿佛刚才喝的是琼浆玉液,“我们可以设立一个‘过渡期’,允许他们参与新法下的运输或仓储,但必须接受新规约束和稽核。
同时,对那些愿意接受培训、通过考核的,优先录用为新漕吏。
”他思路清晰,似乎那碗汤真的给他加了智力bUFF。
讨论艰难地继续着。
张铁柱抱着他心爱的擀面杖,靠在门框上,看着满屋子“精神焕发”的官员,得意地咧开大嘴:“看吧!俺就说有效!少爷诚不欺我!”
正当大家勉强适应了嘴里的怪味,开始就“过渡期”细则展开新一轮争论时,一个负责整理从天津卫带回的零星账簿副本(主要是为了核算试点成本)的年轻书吏,忽然“咦”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疑惑。
“怎么了,小赵?”王主事离得近,随口问道。
那书吏拿起几张边缘被水渍晕染、墨迹有些模糊的账页,凑到窗边更亮的地方,眉头紧锁:“王大人,您看这几笔…时间…好像是两年前?从扬州一个不起眼的小码头支取的银子…数目不小…用途写的‘河道疏浚补偿’?可…可我记得,那一年扬州府上报的河道疏浚款项里,没有这一笔啊?而且,这接收人的名字…好生眼熟…”
他挠着头,努力回忆着:“好像…好像在哪儿见过?是…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疑。
书房里嘈杂的争论声,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渐渐低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几张不起眼的旧账页。
张铁柱的“十全大补汤”带来的“神清气爽”,瞬间被一股莫名的不安取代。
这两年前的旧账,一个对不上号的支出,一个眼熟的名字…在这漕运新章即将铺开的关键时刻,像一根不起眼的刺,悄无声息地扎了进来。
李明放下手中的笔,目光也落在那几张纸上,平静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这看似无关的旧账,仅仅是巧合?还是…某个深埋的线头,被无意中扯动了?
============
pS:求催更!!!求书架!!!求评论!!!
跪请各位大大们不要养书,
每天保底3章,你们的催更就是作者的动力,感谢!!!
小礼物送一送嗷,还有免费的为爱发电,你们送是不要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