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嘭!嘭!嘭!”
接二连三的烟花呼啸着冲上云霄,迫不及待地绽放。
赤红的牡丹,碧绿的垂柳,银白的瀑布,紫罗兰色的星辰……
夜空成了神灵挥毫的画布,瞬息万变,流光溢彩。
廊下,沈嘉岁被燕回时紧紧拥在怀中。
他的手臂坚实而温暖,替她挡去了身后人群偶尔的推挤和夜风的微凉。
她依偎着他宽阔的胸膛,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一只手依旧习惯性地护在高高隆起的腹部。
冰凉的夜风吹动她鬓边的碎发,拂过脸颊。
璀璨的烟花深处,仿佛叠映出另一番景象:威严慈爱的祖父,温柔含笑的母亲,嬉皮笑脸的父亲,还有意气风发的大哥……
那些远在京城的至亲面容,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一股带着酸楚的思念,毫无预兆地汹涌而来,让她喉头哽咽。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落在燕回时揽着她肩头的手背上。
他低头,看见妻子仰起的脸上,那泪痕,在漫天烟火的映照下,晶莹闪烁。
心口像是被那滴泪烫了一下,手臂无声地收得更紧,下颌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
“等开春,天气暖透,路好走了,我就派人去京城。把老侯爷接过来。”他顿了顿,感受到怀中妻子身体轻微的颤抖,语气更加坚定,“他老人家身子骨硬朗,路上缓行些,无妨。让他亲眼看看他的重外孙出生,也看看他孙女打理的这片新昌。”
沈嘉岁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翻涌的泪意。
她抬起头,反手紧紧抓住了燕回时揽在自己肩头的那只大手,指尖用力,几乎要嵌进他的骨肉里。
“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异常清晰,“等孩子出生,办满月酒,就以这个由头,写信,派人传话,告诉他们,必须来!一个都不能少!”
她的目光灼灼,穿透了眼前的烟火,仿佛已看到未来团圆的场景,“就说是我沈嘉岁说的!若敢不来,绑,也要把他们绑来新昌团聚!”
夜空中,最后一蓬耀眼的七彩烟花轰然炸开,如同无数星辰同时陨落,又似银河倾泻九天。
欢呼声浪达到了顶点。
燕回时覆上她的手背,掌心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传递着暖意。
“好。满月酒时,必让他们都来。”
前院角落,几支粗壮的“地老鼠”烟花正吱吱尖叫着,贴着地面疯狂打转,喷溅出耀眼的火星。
燕倾城捂着耳朵,笑得前仰后合,眼睛亮晶晶的,完全没了平日那点清冷劲儿。
曹梓岳站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香,脸上也带着少见的放松笑容,小心翼翼地帮她又点燃一支“窜天猴”。
“咻——嘭!”一道银光直冲夜空,炸开成一片绚烂的银柳。
“哇!这个好看!”燕倾城拍着手跳了一下,脸颊被烟火映得红扑扑的。
就在这片喧闹和光影里,曹梓岳看着身旁少女毫无防备的笑脸,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四周都是震耳欲聋的烟花爆鸣和人群的欢呼,正是最好的掩护。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勇气都吸进肺里,猛地侧过身,对着燕倾城的耳朵,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倾城!我心悦你!嫁给我吧!”
声音洪亮得甚至盖过了烟火的喧嚣。
仿佛是老天爷也在帮他,就在他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最后一朵巨大的烟花“嘭”地一声在最高处炸开,耗尽所有光彩后,迅速暗淡湮灭。
夜空骤然陷入短暂的死寂。
曹梓岳那石破天惊的告白,在这突如其来的安静里,无比清晰地回荡在整个前院上空。
“嫁给我吧——”
“——吧——”
余音袅袅。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几百道目光,齐刷刷地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聚焦在角落那一对男女身上。
包括廊檐下相拥的沈嘉岁和燕回时,也闻声诧异地望了过来。
燕倾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耳朵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
紧接着那红晕迅速蔓延到整张脸,连脖子都未能幸免。
她羞臊得几乎要原地蒸发,猛地一跺脚,声音又急又羞:“曹梓岳!你……你混账!要提亲找我哥去!”
说完,她像只受惊的兔子,捂着脸,转身就朝后院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了,连头都不敢回。
曹梓岳也懵了。
他喊完那嗓子,被自己这前所未有的胆大包天惊得脑子一片空白,此刻被几百人围观着,又看着倾城羞愤跑开,顿时不知所措。
站在那儿,像个做错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一张脸涨得比熟透的虾子还红,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下意识地看向廊檐下,对上燕回时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完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硬着头皮,顶着几百道目光,曹梓岳感觉脚下的路有千斤重。
他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地挪到了燕回时和沈嘉岁面前。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刚想挤出点解释或者请罪的话——
一直端坐的燕回时,霍然起身。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瞬间打断了曹梓岳所有酝酿好的言辞。
燕回时脸上的平静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
他根本没看曹梓岳,锐利的目光越过前院攒动的人头,死死钉向北方颍州城的方向,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看!”他抬手,指向北方的夜空。
众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语气惊住,下意识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颍州城方向的漆黑夜幕深处,不再是纯粹的黑暗。
一片巨大的暗红色光晕,正隐隐地浸染着天际线。
那红光并非晚霞,而是火光!
“烽火?”有人失声惊呼。
“颍州城出事了!”燕回时的声音斩钉截铁。
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动作快如闪电。
他一把打横抱起因为惊变而脸色微白的沈嘉岁。
“别怕。”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异常沉稳,“回房去,锁好门,安心待着。等我回来。”
他抱着她大步流星穿过前院,走向内宅。短短几步路,却像是隔绝开了两个世界。
将她小心地安置在卧房内,他俯身,温热的大手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上停留了一瞬,目光沉沉地望进她带着担忧的眼眸深处,“孩子和你,都要好好的。”
“你……”沈嘉岁抓住他的手臂,指尖冰凉。
“放心。”他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用力一握,随即果断抽身。
走出房门,燕回时脸上的最后一丝温情瞬间敛去,只剩下冷硬。
“燕家军何在?”
“在此!”整齐划一的应喝声从各处响起,一百名身着统一深灰劲装的精锐瞬间闪身而出,列队于前院中央。
他们是燕家最核心的力量,随主家流徙至此,始终隐于暗处。
“你们的唯一职责,”燕回时目光如刀,一字一句,重逾千斤,“护好县主府!护好县主!县主若损半根发丝,提头来见!”
“遵命!誓死护卫县主!”一百人齐声怒吼,声浪震得屋檐似乎都在轻颤。
他们迅速散开,如同滴水融入大海,无声无息地将整个县主府的区域牢牢拱卫起来。
“梓岳!”燕回时低喝。
“属下在!”曹梓岳脸上的红潮早已褪尽,只剩下凝重,瞬间将儿女情长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快步上前,站到燕回时身侧。
“披甲!备马!点兵!”燕回时命令简洁。
“是!”
铁甲碰撞的咔嗒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很快,燕回时一身乌沉沉的精铁战甲,手持他那柄长剑,宛如战神临世,大步走出。
曹梓岳也已披挂整齐,紧随其后。
府门外,并非空无一人。
火把熊熊燃烧,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紧绷的脸庞。
一千名精壮汉子已列队。
他们大多穿着朴素的布衣,但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带着一股子被严格操练出来的剽悍气息。
这是燕回时这几个月来,以流民青壮为主,悄悄操练出的新兵。
虽时日尚短,但纪律已显雏形。
燕回时翻身上马,战马感受到主人的杀意,不安地刨着蹄子。
他目光扫过眼前的一千精兵,快速决断。
“新昌乃根基,县主安危系于此!张猛!”
“属下在!”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出列。
“率七百人留守!加固城防,协助常县令,护卫县主府!若新昌有失,唯你是问!”
“遵命!人在城在!”张猛抱拳,声如洪钟。
“其余三百人,上马!”燕回时声音陡然拔高,“随我驰援颍州!”
“是!”三百名骑术最好的汉子轰然应诺,动作麻利地翻身上马。
就在这时,燕回时猛地一挥手:“抬上来!”
后院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十几个健仆抬着七八个覆盖着油布的木箱,步履沉重地来到府门前空地。
油布被猛地掀开。
火光下,箱内之物寒光爆射。
竟是一把把崭新的长刀!
刀身笔直,刃口在火光下流转着冰冷的幽蓝光泽,刀背厚实,刀柄缠着防滑的麻绳。
形制简洁,却透着一股斩金截铁的凶悍气息。
“精钢大刀!”曹梓岳离得最近,瞳孔骤然收缩,失声惊呼。
他出身将门,一眼就认出这绝非朝廷制式军械!
其材质之精良,锻造之精良,远超他所见过的任何官军武器!
这需要何等财力与隐秘的渠道?
“人手一把!”燕回时沉声下令,不容置疑,“拿上!”
三百骑兵立刻下马,迅速而有序地领取长刀。
沉重的精钢大刀入手,冰冷的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让这些新兵心头震撼,随即涌起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底气和杀意。
他们翻身上马,将长刀斜挂在马鞍旁,动作间已带上了凛冽的锋芒。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新昌县令常大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马背上翻下来,官帽都歪了,气喘吁吁地冲到府门前,看到眼前景象,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后面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火光熊熊,映照着府门前一片肃杀的景象:三百名精悍骑兵已整装列队,人人身披简易皮甲,腰挎统一制式的精钢长刀,坐下战马喷着粗重的鼻息。
燕回时端坐马上,玄甲重剑,眼神如寒潭深渊,曹梓岳按刀侍立一旁。
一股无形的铁血之气扑面而来。
这哪里是什么县主府护卫?这分明是一支蓄势待发的精锐之师!
“燕……燕大人?”常县令舌头打结,看着眼前这支杀气腾腾的私兵,脑子一片混乱,几乎忘了自己为何而来。
“常大人何事惊慌?”燕回时声音平静,仿佛早已预料。
常县令猛地回过神,想起正事,脸上血色尽褪,声音带着颤抖:“出、出大事了!颍州……颍州方向燃起烽火!恐有敌袭!下官已派人快马通知辖区内余干、乐平、鄱阳三县县令,约定明早卯时末,在通往颍州的余干县官道汇集援兵!请燕大人……”
他看了一眼眼前这支随时可以出发的军队,后面“早做准备”四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知道了。”燕回时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意外,“我正要率部驰援颍州。”
“驰……驰援?”常县令再次愕然,看着这三百锐卒,“只带这些人?”
“兵贵精,不贵多。”燕回时目光投向北方那片被火光隐隐映红的夜空,声音冷得像冰,“常大人守好新昌,安抚百姓。颍州之围,只等在下来解。”
他不再多言,猛地一勒马缰。
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嘹亮的长嘶。
“出发!”燕回时手中长剑前指,剑锋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光。
“驾!”
“驾!驾!”
蹄声如雷,骤然炸响。
三百骑兵如同离弦的黑色利箭,在燕回时和曹梓岳的率领下,冲出县主府门前的火光范围,一头扎进沉沉的夜幕。
卷起漫天烟尘,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常县令呆立在原地,官袍上落满了灰尘,望着那消失在黑暗中的铁流,半晌回不过神。
他带来的消息,卯时末在余干县汇合官军援兵,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无力。
府门内,沈嘉岁扶着门框,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她望着丈夫消失的方向,寒意,无声地爬上脊背。
一定要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