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娇娇愚蠢到堪称直白,任何人都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她已然见到了真正的清贵之家是何种模样,雕栏画栋,小桥流水,看似朴素却处处是细节,处处花了心思。
而她冒着被哥哥打死的风险偷来的钱,费劲心机打扮的这一身,也不过是来许府赴宴的小姐贵女们身上人人都有的,更不用说女主人霍文飞的打扮,一行一动间,衣摆上流光华美,恍若神妃仙子。
对比之下,她自然对自己的现状心有不满。
即使那就是她的出身,她的来时路。
顾娇娇的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了顾澈最后的心防。
他死死地盯着这个他想要努力庇佑却如此凉薄愚蠢的妹妹,胸中气血翻涌。
他怒极反笑,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他猛地拔出一旁悬挂在廊柱上装饰用的宝剑,寒光一闪,竟当场割断了自己一缕头发!
那剑未曾开封,也不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竟然真的将那段头发生生割了下来
“顾娇娇!”他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寒意与决绝,“从此,你我兄妹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顾娇娇被顾澈持剑的决绝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当场晕厥过去,之后便是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病。
顾府她是回不去了,总归她也不想回去。
终究是霍文飞心善,觉得顾娇娇是年纪尚小,所以无知虚荣,便劝说许青衣暂时收留了病中的顾娇娇一段时间……
不过霍文飞的出手也仅仅是将顾娇娇最终的悲剧结局,稍稍推迟了一些罢了。
性格决定命运,很多时候真不是开玩笑的,尤其是在对人性束缚极多的古代。
脑海中的画面如同冰冷的潮水般退去,黎南霜恍惚地看着眼前正细心为她拢好斗篷,眼神带着不容错辨关切的顾澈,只觉得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都这么不真实。
那个在原剧情中会因为她的愚蠢和凉薄而割发断义、冷酷决绝的兄长,此刻却将她视若珍宝,甚至不惜花费重金只为让她穿上最好的衣裳?
顾澈看着她脸上纠结后又陷入怔忡出神的表情,只以为她是误解了自己那句“不能退”的意思。
他伸出微凉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被狐毛围拢显得格外柔软的脸颊,放轻了声音解释着:
“傻娇娇,哥哥说不能退,不是说那家商铺不让退,而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能退。”
“嗯?”黎南霜茫然回神。
顾澈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温柔,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真理:
“我说了,我的娇娇值得最好的,这样好的料子,合该穿在娇娇身上,才能不辜负它的华美。”
黎南霜这才恍然,原来根本不是有什么客观原因,单纯是顾澈自己不愿意退。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结果似乎没变,她依旧得到了一身华服。
但过程却天差地别:
原剧情中这笔钱是她买衣服的“资金”,偷来的;现在这笔钱还是变成了她买衣服的“资金”,但是是顾澈主动送给她的。
原剧情是她偷窃,如今是顾澈主动赠予……
这是不是说明她这几日有意无意的软化态度,真的起了作用?她已经改变了顾澈对她的一些看法?
兄妹关系改善了许多?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丝好奇与期待。
既然“百花宴装扮”这个前置剧情节点已经发生了如此大的偏移,那么接下来注定要发生的百花宴本身,又会呈现出怎样一番光景?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顾澈端起石桌上一直温着的一碗滋补汤药,仔细地吹了吹,确保温度适宜后,才递到黎南霜手中。
随即,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浑然不知自己在黎南霜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娇娇,霍家大小姐递了帖子来,邀请你三日后去参加她府上举办的百花宴。”
【弹幕:我靠我靠我靠!是我想的那个吗?来了来了真的要来了!原本的剧情名场面要来了!】
【弹幕:黎宝快回忆一下原剧情啊!咱们可不能真的像顾娇娇那样在宴会上出丑,要是看见有人骂黎宝,我一定会哭的!】
【弹幕:安啦,哥哥现在这么好,应该不会当场割头发了吧?而且这衣服本来也是他主动送给妹宝的。】
【弹幕:但是霍文飞和许青衣还在啊!还有霍司震!谁知道宴会会怎么发展?】
【弹幕:黎宝加油!逆天改命就从这次百花宴开始!】
黎南霜已经决定,彻底将过去的顾娇娇抛开,自由发挥,当然,也不能一下子改变过大,不然在思想封建的古代,别人肯定要以为她身上有成了精的妖怪,将原本的顾娇娇夺舍了。
她眨眨眼睛,问出心中的困惑,“娇娇并不认识霍家大小姐,为何会邀请我?”
顾澈似是想起什么,浅黑色的眸子发冷,那股碎冰般的清透感更强了。
“许是从旁人口中听说了娇娇,想要一见,毕竟娇娇姝色,举世难得。”
黎南霜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现代也少见夸人好看夸得这么夸张的,更别说夸她的还是她哥哥。
家人之间虽然经常会说鼓励的积极性话语,很也不会说这种吧……
雪已不知疲倦地下了数日。
放眼望去,整个顾宅都陷在一片沉甸甸的纯白里。
往日显露出衰败气象的庭院,此刻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倒像是暂时掩去了几分窘迫,换上了一袭凄清而洁净的袍子。
庭前那几株老树,枯瘦的枝桠被冰雪包裹,偶尔不堪重负,便有一截细枝连着雪块坠下,在松软的雪地上砸出一个浅坑,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旁的假山石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嶙峋模样,圆融地臃肿着,如同蹲伏的雪兽,昔日蜿蜒的卵石小径彻底消失了踪迹,只剩下一片平坦的雪原,唯有靠近廊下之处,被细心清扫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的窄道,那是顾澈为黎南霜出入特意留下的。
屋檐下挂着一排长短不一的冰凌,尖梢处滴着化又未化的雪水,晶莹剔透,像凝固的眼泪,寒风穿过凋敝的月洞门,卷起细碎的雪沫,打着旋儿,发出低低的呜咽。
空气是刺骨的冷,吸进肺里带着一股干净的凛冽,在雪光映照下,即使是在白昼,天色也呈现出一种混沌的灰白。
顾澈不知道黎南霜为什么突然爱看雪,但她既然想要,他就会尽力为她做到。
他私心里甚至希望她能向他提出更多要求,更多更过分的要求。
他已经明晰一点,改变的不止有他和许青衣,他这个妹妹从高烧中醒来后也变了许多。
但这样是合理的,这样才是合理的。
在这片几乎要将一切声音都吞噬掉的雪景里,时间仿佛也冻僵了,流淌得极为缓慢,黎南霜定定地看了顾澈很久,方才明白他之前看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在她问这身华贵衣裳能不能退掉的时候,他眸色深深地看着她,然后回答不能。
黎南霜慢慢地,慢慢地低下了头,那截纤细而白皙的后颈暴露在顾澈眼中。
他那样的眼神真的会让她觉得……他是个一心想对她好的好哥哥。
他真的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