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风,在这一刻彻底停了下来。
那无数面飘扬的蓝色扎染,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半空。
直播间的弹幕,已经不是爆炸,是完全被刷屏到死机了。
数据流疯狂涌动,几乎要冲垮服务器。
“胡说!你个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些什么!”蓝婆婆的反应,比所有人预想的都更激烈。
她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声音尖利刺耳。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再不见一丝慈祥。
不用多说,光是她这反应就足以证实许多东西了。
导演老张的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
他冲着镜头拼命打手势,示意摄像师赶紧切远景。
他真是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的霉了,从这综艺开播,就没有一天安生的日子不是鬼,就是鬼的。
可摄像师像是被钉在原地,镜头死死锁住余清歌和那块诡异的染布。
季宴修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余清歌身前。
他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她肩上,实则一股纯粹的暖流,瞬间涌遍她四肢百骸。
那股因“通感”而侵入的,属于染缸的阴冷与混乱,被瞬间驱散。
余清歌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她绕开季宴修的遮挡,目光笔直地看向蓝婆婆。“我胡说?”
她冷哼一声,不忍觉得好笑又心酸。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红色的布鞋,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
“她喜欢追着院子里的蝴蝶跑,最爱吃您做的米糕。”余清歌每说一句,蓝婆婆的脸色就白一分。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
这些细节,直播间的观众只当是剧本。
可季宴修和在场的众人知道,这并不是剧本。
余清歌的“通感”,让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那是个雨天,对吗?”余清歌的声音,变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石板路很滑,她不是自己掉下去的,是为了捡一个掉进缸里的,蓝色的玻璃弹珠。”
“她挣扎了很久,水呛进肺里,很痛,很冷。”
“她一直在喊,奶奶,奶奶……”
“够了!”蓝婆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她抱着头,发出困兽般的哀鸣,浑浊的老泪,从指缝间汹涌而出。“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直播间抢救恢复了,众人在听到这个故事时彻底静默。
弹幕,消失了。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不是剧本,不是特效。
这是一场,被强行揭开的,血淋淋的悲剧。
院子里的空气,变得粘稠而压抑。
那股旺盛的,属于植物的生气,此刻混合着老人绝望的悲泣,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磁场。
季宴修的脸色,愈发苍白。
他的阴阳眼,清晰地看到,随着蓝婆婆情绪的崩溃,那几口染缸,开始“沸腾”。
无数细碎的光点,从深蓝色的染液中疯狂上涌。缸口,甚至冒出了一缕缕肉眼可见的,黑色的雾气。
“早早……我的早早啊……”蓝婆婆的哭声,支离破碎。
“她是我唯一的孙女,她爸妈都在外面打工,是我把她带大的……”
“那天就差一点,我就晚回来那么一会儿,谁知道她就没了。我也很难受,如果我那天没有出去,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我把她捞上来的时候,身子都凉了,我就不该让她一个人在家的……”
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余清歌。那里面,没有了愤怒,只有无尽的悲哀与乞求。“我不能没有她,我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我们白族有法子,只要用她最喜欢的东西做引,就能把她的魂留下来。”
“她最喜欢我这院子,最喜欢这染缸的颜色。”
“我把她养在里面,每天跟她说话,给她讲故事。”
“那些游客来染布,他们的欢喜,他们的心愿,都会变成养料,让她不至于消散。”
蓝婆婆的声音,渐渐变得疯癫而诡异。“她没有死,她只是换了个方式陪着我,对不对?她还活着!”
季宴修的心,猛地一沉。他终于明白,那股过于旺盛的“生气”从何而来。
那不是生机,那是无数驳杂念力堆砌成的,一座华美的牢笼。而牢笼里囚禁的,是一个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的,幼小的灵魂。
“你错了。”余清歌的声音,冷得像冰。
她举起手中的染布,将那张扭曲的孩童面孔,展示在蓝婆婆眼前。“这不是陪伴,是折磨。”
“她不记得米糕的味道,不记得蝴蝶的颜色,她只记得溺水的痛苦和恐惧。”
“你所谓的养料,那些陌生人的情绪,对她来说,是无数根扎进灵魂的钢针。”
“每一次搅动染缸,每一次有布匹浸入,都在强迫她,一遍遍重温死亡的过程。”
余清歌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蓝婆婆用爱意编织的谎言,剖得鲜血淋漓。
“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想不想留下来,你只是因为自己的愧疚,执念,让她留下,你知道她怎么想的吗?”
“不……不是的!”蓝婆婆疯狂摇头,状若疯魔。“她很快乐,她一定很快乐!”
就在这时,季宴修瞳孔骤缩。他看到,那块染布上,孩童眉心的那个黑色手印,颜色陡然加深。
一股浓烈的怨气,冲天而起。
“不好!”他低喝一声,一把将余清歌扯到身后。
几乎是同一时间,院子中央最大的一口染缸,猛地炸开了。
深蓝色的染液,混合着碎裂的陶片,冲天而起。
直播设备,瞬间失灵,屏幕陷入一片黑暗。
尖叫声,哭喊声,乱成一团。
混乱中,只有一道尖锐的,不似人声的童音,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痛!好痛!奶奶,救救我…奶奶…”
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被禁锢了太久的,怨毒与疯狂。
蓝婆婆瘫在泥泞里,看着眼前的一切,整个人都失了魂。
“早早……不……你不是我的早早……”她疯了般地摇着头,泪水与蓝色的染液混在一起,满脸狼藉。
那怪物闻声,空洞的眼眶,猛地转向她。
一股浓烈的怨气,从它身上轰然炸开。“奶奶,你为什么不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