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地府中心广场的青石砖缝里已冒出密密麻麻的鬼影。
阿花的哭嚎混着风撞进戴瑶的光脑接收器，尾音带着裂帛似的颤：“新官要拆城隍庙！七月半的河灯要换成星际投影！连——连投胎都得拿信用点买名额！”
戴瑶正端着茶盏，指节在杯壁上叩出轻响。
探测仪在她膝头嗡鸣，红光顺着数据线爬满全息屏——广场监控里，阿花扯着褪色的蓝布衫，指甲在“反对星际化”的标语上抓出破洞，周围鬼民的情绪值像窜天猴似的往上飙，有几个老鬼攥着香灰袋直抹泪，年轻的游魂举着光脑直播，弹幕里“还我地府”的词条刷得比冥河浪花还急。
“阿星。”她敲了敲通讯键，“查谣言源。”
“又要我查？”星际观察家的声音从另一端飘来，带着惯常的挑剔，“你们地府的破网比星际垃圾场还难清——等等，数据流分叉点找到了！”光脑突然爆出刺啦声，阿星的惊呼混着敲击声炸响，“源头是阿明的私人终端！上个月他还在新法研讨会上说‘慢慢来’，现在倒成了传谣先锋？”
戴瑶的指尖在桌面敲出节奏。
阿明是地府旧礼部的老官，管了三百年冥礼，上个月她去他府里送过渡期法案时，那老头还摸着竹简叹气：“姑娘，不是我守旧，有些规矩是刻在鬼骨里的。”现在倒成了谣言发动机？
她扯了扯耳后银链——那是探测仪的接收端，能捕捉到鬼气里的情绪波动。
此时银链微微发烫，混着阿明私宅方向飘来的阴煞，像根细针扎在她耳垂上。
“放出消息。”她突然开口，“就说三日后公开所有旧账明细，从冥币铸造到阴司俸禄，一笔笔晒在广场全息屏上。”
“你疯了？”阿星倒抽冷气，“旧账里多少油水？阿虎他们能把你撕了——”
“所以他们才急着造谣。”戴瑶扯了扯嘴角，指腹蹭过探测仪的纹路，“谣言越凶，说明他们藏的尾巴越长。我要让鬼民看看，喊着‘守护地府’的，到底是在守规矩，还是守他们的钱袋子。”
广场方向的喧闹突然拔高，戴瑶抬头时，全息屏里阿花正拽住个小女鬼的手腕：“你阿娘等净化工程等了三年？现在新法说拆就拆，你阿娘的茶摊连块砖都剩不下！”小女鬼的脸瞬间白了——那是前晚戴瑶在枉死林遇见的孩子。
她猛地挣开阿花的手，怀里的布偶掉在地上，露出里面塞着的半张血盟书残页。
戴瑶的瞳孔缩成针尖。
她抓起探测仪冲向门外，却在走廊拐角撞进一堵冷硬的胸膛。
许殇的鬼火在指尖跃动，发间还沾着忘川的水雾：“冥气断供了。”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玄铁，“东三城、南六区，鬼魂滞留在人间的数量半小时涨了三倍。”
戴瑶的呼吸顿住。
冥气是阴阳两界的纽带，断供意味着阳间的亡者无法顺利入地府，滞留的鬼魂轻则骚扰活人，重则凝成凶煞。
她攥住许殇的手腕：“查原因。”
“不用查。”许殇的鬼火腾地烧起来，在两人之间凝成能源节点分布图，“阿虎控制的五个节点全黑了。”他指尖划过地图，停在最边缘的“黄泉七号”，“我去看看。”
戴瑶按住他要抬的手：“我和你一起——”
“不行。”许殇扣住她后颈，鬼火在她额间烙下暖印，“广场需要你。那些谣言...”他的拇指抹过她发间碎发，“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小心阴招。”
戴瑶踮脚吻了吻他唇角：“你也小心，别把他们的节点拆太狠——留两个当证据。”
许殇的衣摆被鬼风卷起，眨眼间消失在走廊尽头。
戴瑶转身时，光脑弹出阿星的消息：“旧账风声放出去了，阿明的终端半小时前断联，现在跳出来个‘守护同盟’的匿名账号，说你要‘用鬼民的血洗清白’。”
她扯了扯银链，探测仪突然发出蜂鸣——广场方向的情绪值达到峰值。
戴瑶冲进广场时，正看见阿花举着块断碑，碑上“幽冥古制”四个字被血染红：“他们要毁了我们的根！今天谁敢支持新法，我——”
“阿花婶。”戴瑶的声音像把淬了冰的刀，“你阿爹头七那年，是谁偷偷改了冥律，把你家的纸扎铺拆了盖私人冥币厂？”
广场霎时静得能听见鬼火燃烧的噼啪声。
阿花的手一抖，断碑“当啷”砸在地上。
戴瑶走到她面前，光脑投影出泛黄的旧档案：“四十年前，阿虎的冥商队强征你家宅基地，你跪在城隍庙求了七天七夜，最后是旧法说‘民宅不得擅动’——可那批旧法文书，早被阿虎买通的阴差烧了。”
她转身看向人群，探测仪的红光扫过每张或震惊或愤怒的脸：“三日后，我会把这些旧账，还有是谁在烧文书、拆房子、吞冥币，全晒在这儿。”她指了指广场中央的全息屏，“到时候，大家自己看——是新法要断你们的活路，还是有人借着‘守旧’的幌子，吃了你们的肉，还要啃你们的骨头！”
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喊：“我家的田契！十年前说被冥河冲了，原来也是被烧了？”“我儿子的投胎名额！明明排到了，怎么突然说名额满了？”阿花蹲在地上，抓着断碑碎片哭得肩膀直颤：“我...我就是听阿明说新法要拆城隍庙...”
戴瑶的银链突然发烫。
她转头看向广场角落，阿明正缩在阴影里，袖中露出半截通讯器，屏幕上“守护同盟”的对话框还亮着。
他触到她的目光，猛地转身要跑，却被几个年轻鬼差按住——不知何时，许殇的亲兵已围住了广场。
“戴姑娘！”有鬼民挤到她面前，手里举着皱巴巴的状纸，“我要递状子！我家被占的院子——”
“每月初一的民意反馈日，明天就开始。”戴瑶接过状纸，冲他笑了笑，“以后有冤屈，不用听谣言，直接找我。”
她的光脑在此时震动。
阿翁的通讯请求跳出来，老头的脸在光屏上皱成核桃：“小瑶，我...我想和阿虎谈谈——”
“阿翁！”戴瑶刚要说话，光屏突然雪花四溅，只听见模糊的挣扎声，接着是“砰”的关门响。
她攥紧光脑，指节泛白——阿翁的私宅方向，阴煞突然浓重得像团黑雾。
广场的喧闹还在继续，戴瑶却听见自己心跳如擂。
她抬头时，正看见许殇从云端落下，周身鬼火凝成金色锁链，锁着五个漆黑的能源节点。
他的衣袍沾着血污，眉间却有星火跳动：“节点找到了。”他的声音像滚过冥河的惊雷，“动地府根基的人，我已替你们抓了。”
人群爆发出欢呼。
戴瑶走向他，探测仪在两人之间亮起暖光。
许殇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鬼火在掌心凝成枚半透明的钥匙：“这是阿虎密室的锁芯。”他低笑一声，“里面有血盟书，有账本，还有...”他顿了顿，“阿翁的半枚玉佩。”
戴瑶的呼吸一滞。
她望着许殇眼底翻涌的鬼火，突然明白那团阴煞里藏着什么。
广场的全息屏开始滚动新法细则，鬼民的笑声混着冥气重新漫过街道。
而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阿翁的通讯器静静躺在地上，屏幕暗着，像只闭合的眼睛。
戴瑶的光脑在掌心灼得发烫，阿翁通讯中断前那声闷响还在耳边炸着。
她望着广场上沸腾的鬼民，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阿翁是地府最德高望重的智者，若连他都能被软禁，守护同盟的爪子早伸到了她看不见的暗角。
“阿强。”她按下通讯键，指节因用力泛白，“带三十个鬼差去阿翁私宅，破门也要把人给我捞出来。”
“得嘞！”新势力激进派的声音带着火药味，“我这就调巡逻队——对了，许战神刚送来阿虎密室的钥匙，我让手下顺道查查那老东西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通讯器里传来铠甲碰撞声，阿强扯着嗓子喊：“都跟上！谁要是让阿翁少根汗毛——”话音被风声截断。
戴瑶攥紧许殇给的半透明钥匙，探测仪在腕间嗡鸣。
她突然明白许殇那句“阿翁的半枚玉佩”是什么意思——阿虎的密室里，藏着阿翁被胁迫的证据。
广场全息屏还在滚动旧账明细，有老鬼举着光脑念：“冥币厂利润三成进了阿虎的私库？”“难怪我孙子的投胎名额总排不上！”骂声像潮水般漫过青石板，戴瑶却盯着广场角落——阿明被鬼差押着，喉结上下滚动，嘴张了几次没发出声。
“戴姑娘！”阿花挤过来，眼尾还挂着泪，“我...我去帮您盯着阿明！他要是敢咬舌头，我就用缝衣针扎他鬼穴！”她晃了晃手里的银针，那是从前给鬼民缝寿衣用的。
戴瑶拍拍她手背，温声道：“阿花婶，等阿翁回来，您帮我给他熬碗桂花蜜汤——他总说阴间的桂花香比阳间淡。”
阿花愣了愣，突然抹着眼睛笑出声：“好！我这就去鬼市买最好的桂蜜！”她挤开人群跑远，发间的蓝布衫角被风掀起，像片飘向希望的云。
光脑震动，阿星的消息弹出来：《地府政变疑云：新秩序下的权力黑箱》。
标题刺得戴瑶眉心发疼，星际观察家的笔锋向来锋利如刀，可这次...她指尖划过屏幕，突然笑了。
“阿星。”她回拨通讯，“明早八点，我在枉死林等你。”
光屏里的星际观察家挑了挑眉：“看孤魂野鬼？我可不觉得——”
“你不是总说我‘用鬼民的血洗清白’？”戴瑶打断他，“枉死林的小女鬼会告诉你，她阿娘的茶摊旧址上，明天要盖第一间‘往生安置所’。”她顿了顿，“还有阿花婶的纸扎铺，下个月就能重新开张——用新法批的宅基地。”
阿星的镜片闪过冷光，末了却扯了扯领结：“行，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次日清晨，枉死林的雾比往日淡。
阿星踩着腐叶跟在戴瑶身后，怀里的光脑始终开着录像。
小女鬼捧着布偶迎上来，发间别着朵新鲜的阳间雏菊：“戴姐姐！安置所的阿姨说，我阿娘的茶摊要摆桂花糕！”她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星子，“阿星叔叔要吃吗？我让阿姨多蒸点！”
阿星的光脑“啪嗒”掉在地上。
他蹲下身捡，看见布偶里露出的半张血盟书残页——正是前晚直播里的那半张。
小女鬼歪头：“戴姐姐说，这是坏人的东西，等阿翁爷爷回来，要烧给我阿娘看。”
“阿星。”戴瑶弯腰拾起光脑，“你要的‘血’，是阿虎他们吞的鬼民血汗；你要的‘清白’，是鬼民现在敢站出来说话的底气。”她指向林外，几个鬼民正搬着“往生安置所”的木牌，有说有笑地讨论茶摊的位置。
阿星喉结动了动，突然抓起光脑开始录像：“这里是星际观察台特别报道，地府枉死林——”他的声音放软了些，“一个曾被遗忘的角落，正在长出新的希望。”
三日后的主殿广场，全息屏比往日更亮。
戴瑶站在台阶上，身后是许殇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
阿翁坐在第一排，额角有块青肿，却笑得像个孩子——他怀里抱着阿花婶送的桂花蜜汤。
“现在，播放一段监控录像。”戴瑶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的钟，“拍摄于七日前，阿虎的地下密会。”
光屏骤然亮起。
画面里，阿明攥着竹简发抖：“这样煽动鬼民...会露馅的！”
“露馅？”阿虎的声音阴恻恻的，“戴瑶那丫头要查旧账？等她查到一半，冥气断供、鬼民暴动，新秩序自己就垮了！”他拍了拍桌上的血盟书，“再说了，阿翁那老东西不是还在我手里？他敢多嘴，我就把他和那些被吞的田契一起——”
“够了！”阿翁猛地站起来，蜜汤碗“当啷”落地。
广场死一般寂静，只有阿明的抽噎声：“我...我就是怕新法断了我的香火钱...”
“改革不会停步。”戴瑶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阿明身上，“但背叛者，必须付出代价。”鬼差上前铐住阿明时，他突然尖叫：“阿虎不见了！他说要去取最后的筹码——”
“叮——”戴瑶的光脑弹出红色警报。
她低头，瞳孔骤缩——地府核心数据库的安全提示在疯狂闪烁，一行血字浮现在光屏上：“新法条，改了。”
许殇的鬼火腾地烧起来，将她护在身后。
广场的全息屏突然黑屏，再亮起时，原本的“冥气免费供应”法条变成了“需用信用点兑换”，“投胎名额公平分配”变成了“优先旧势力后裔”。
鬼民的喧哗声炸响。
戴瑶望着乱作一团的广场，又看了眼光脑上的入侵记录——那串数据流，像极了三百年前地府大战时，暗部特有的加密方式。
她攥紧许殇的手，掌心全是冷汗。
有人，比阿虎更狠，更藏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