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娥冲出帅帐,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
心口疼得发木,喘不过气。
耳边嗡嗡作响,全是张嫣那淬毒般的哭骂,和朱启明——
不,是皇帝朱由校——那沉重的剖白。
骗子!
皇帝!
多么荒谬!多么锥心!
她踉跄着,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这颗被碾碎的心藏起来。
什么未来将军夫人,什么并肩作战,全是狗屁!
她就是个被蒙在鼓里耍了一年的傻子!
她一头扎进营地边缘堆放杂物的僻静角落,靠着冰冷的木箱滑坐在地。
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汹涌,混着屈辱和撕心裂肺的疼。
“妹子!”
粗重慌乱的声音传来。
她哥王大力像头受惊的熊瞎子,气喘吁吁地扑到她面前,脸都白了,
“出大事了!将军他…还有皇后娘娘!不见了!”
王翠娥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耸动,根本不想理。
不见了?那负心汉爱去哪去哪!死了更好!
“哥…哥没骗你!真的!凭空…嗖!就没了!”
王大力急得直跺脚,语无伦次,如锅上蚂蚁,
“李大眼和钟吉祥…亲眼瞅见的!就在帅帐里!一道蓝光…唰!人就没了!帐子里空荡荡!”
“滚开!”
王翠娥带着浓重鼻音低吼,声音沙哑绝望,
“少拿鬼话来烦我!他爱死哪死哪!”
“王大姐!王大姐!”
少年张家玉尖锐的呼喊由远及近,带着哭腔狂奔而来,
“不好了!真不好了!将军不见了!皇后娘娘也不见了!帅帐里…啥都没有了!”
少年冲到近前,看到王翠娥的样子,哆嗦了一下,“大力哥说的是真的!李大眼他们都吓傻了!营里…营里要乱了!”
张家玉惊恐的脸,王大力急得快冒烟的样子,终于刺穿了王翠娥的绝望。
凭空消失?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但那股被欺骗的悲伤瞬间被生死存亡的警觉取代。
朱启明是南山营的魂!
魂没了,这几千精锐顷刻就能炸营!
“怎么回事?!”
她霍然起身,一把揪住王大力前襟,力气大得惊人,“说清楚!一个字都不许漏!”
王大力被他妹妹这气势慑住,结结巴巴:
“就在你跑出来之后…将军和皇后在帐子里说话,突然…李大眼说里面金光一闪,再探头…人就没了!像被神仙收走了!连根头发丝都没留下!”
凭空消失!神仙收走!
荒谬!但王大力和张家玉的神情做不得假!
一股寒气从王翠娥脚底板直冲头顶。
她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远超她个人的情伤!
朱启明新任督师蓟辽、保定、天津、登莱等处军务,总督京营戎政,提督九门!是这内外大权的唯一核心!
他消失的消息一旦扩散,南山营必乱!京畿震动!皇帝那边…
天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操!”
王翠娥低骂一声,猛地甩开王大力,眼神瞬间变得冷静和决绝。
“走!去帅帐!”
帅帐外,气氛诡异到极点。
李大眼和钟吉祥像两根木头桩子杵在门口,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发直,浑身还在微微发抖。
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将军…蓝光…没了…真没了”
周围的亲兵卫队围成一个小圈,个个神情惶恐,交头接耳,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都闭嘴!” 王翠娥人未到,厉喝先至。
声音冷冽,瞬间压住了所有杂音。
她大步流星走到帅帐前,目光扫过李大眼和钟吉祥:“怎么回事!?亲眼所见?人凭空消失?”
“是…是!娥姐!”
李大眼声音发颤,“一道蓝光闪过…再看…就…就空了!将军和皇后娘娘…都不见了!”
王翠娥心往下沉,但脸上纹丝不动。
她猛地掀开帐帘!
帐内,空无一人。
翻倒的茶盏,碎裂的砚台,一片狼藉。唯独不见人影。
不是梦,人真的消失了!
她的目光下意识扫过帅案,案上除了倾倒的砚台和泼洒的墨汁,一张小小的纸条被镇纸压着一角,墨迹极新。
王翠娥几步冲过去,抽出纸条。
上面是朱启明熟悉的潦草字迹:
“三日可回,安抚好弟兄们,勿念!——启明”
娘的……荒谬!
这算是什么交代?!
责任心呢?
但——
“三日可回”四个字,瞬间稳住了她即将崩溃的心神。
王翠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朱启明身上有太多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消失?
未必是坏事!
他总能干出点匪夷所思的破事!
这混蛋!他就不怕我撒手不管?
但一种莫名的,无需任何交代的信任,让王翠娥微微一暖。
现在关键是不能乱!
她把纸条折好,揣入兜里,转身,面对帐外所有惊疑不定的目光。
“将军有紧急军务!需秘密离开数日!”
王翠娥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事乃绝密!任何人不得外传!违令者,斩!”
她的目光扫过王大力、张家玉、李大眼、钟吉祥,最后落在所有亲兵脸上:“听清楚了没有?!”
"得令!"众人轰然应诺,但眼中的惊疑并未完全散去。
“哥!” 王翠娥看向王大力,“立刻封锁帅帐!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就说将军在议要事,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 王大力领命,立刻招呼亲兵布防。
“张家玉!”
“在!”
“你立刻去后勤营,传我命令:所有后勤人员即刻清点粮草、军械、药材存量!务必保证供应充足,随时待命!同时,留意营中各处动向,若有异常流言或骚动迹象,立刻来报!不得延误!”
“明白!” 张家玉小脸绷紧,转身就跑。
“钟吉祥!”
“娥姐!”
“你亲自去!把皇后带来的所有宫人、太监、侍卫,给我‘请’到西边那个空营区!严加看管!没有将军或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触!告诉他们,皇后受惊,需要静养,由将军亲自保护!谁敢乱嚼舌头…”
王翠娥眼神一厉,“就地格杀!”
“是!”
钟吉祥打了个激灵,领命而去。
处理宫廷的人,他头皮发麻,但娥姐的命令更可怕。
“李大眼!”
“在!”
“你,跟我走!”
王翠娥大步流星走向营中校场方向,
“传令!所有把总以上军官,即刻到校场点将台集合!迟到一个,军法从事!”
校场点将台。
王翠娥按刀而立,身姿挺拔如松。
下方,闻讯赶来的南山营各级军官站得密密麻麻,气氛压抑。
年轻的曹变蛟、资历尚浅的王洪站在前排,脸上都带着疑惑和不安。
曹文诏去了沙河驿接管关宁军,李若链押送袁崇焕去了天津卫,营中能挑大梁的将领确实不多。
“将军有紧急密令!” 王翠娥的声音借助简易喇叭,清晰地传遍校场,压住了所有窃窃私语,“需秘密离营数日处理!营中一切事务,暂由我代掌!”
此言一出,台下嗡地一声。
将军突然秘密离开?事务由娥姐代掌?
“王千总!” 王翠娥点名王洪。
“末将在!”
“即日起,全营进入一级戒备!取消一切休沐!加强营区巡逻!所有岗哨加倍!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离开营地范围!违者以逃兵论处!”
“末将领命!” 王洪大声应道。
“曹参将!” 她看向曹变蛟。
“末将在!” 曹变蛟抱拳,年轻的脸庞绷得紧紧的。
“你部骑兵,作为机动力量,随时待命!同时,严密监视京营方向及通往京城的道路!有任何异动,立刻飞马来报!”
“遵命!” 曹变蛟轰然领命。
王翠娥的目光扫过全场,煞气逼人:
“都给我听好了!将军不在,南山营的天塌不下来!该操练的操练!该戒备的戒备!谁敢在这个时候懈怠,扰乱军心,惑乱营盘…”
她“锵”一声拔出佩刀,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声音冰冷:
“老娘认得他!老娘的刀,认不得他!”
校场上一片肃然。
只有风吹动旗帜的猎猎声。
所有军官都被王翠娥那毫不掩饰的杀气震慑住了。
这位准将军夫人,平日爽利泼辣,此刻展现出的,却是足以掌控全局的铁腕!
“都听明白了没有?!” 王翠娥厉喝。
“明白!” 台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散!各司其职!” 王翠娥收刀入鞘,转身走下点将台,背影挺拔庄重。
回到帅帐内,王大力凑过来,压低声音,满是忧虑:“妹子…能稳住吗?将军他…到底…”
王翠娥望着帅帐门帘,眼神复杂。
愤怒、悲伤、担忧、责任,重重压在她肩上。
她拳头紧握,喃喃自语:
“他会回来的。在他回来之前,南山营,天塌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