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叶萧瑟花凋零,又是七夕鹊桥会。
街头独徘秋风度,何处知己醉酒寻?
梧桐叶旋落肩头,夏至才惊觉阳朔晨雾已散。那雾大约还眷恋着遇龙河的水面,如揉碎的素绢浸在碧色里;而眼前柏油路泛着雨后油光,倒像胭脂翻倒在青石板上,晕出层层暧昧。空气里浮着复杂的气息——咖啡馆的焦糖香混着尾气,花店的玫瑰甜缠上速溶咖啡的涩,比起遇龙河清冽如云影的味道,这气息浓稠得像化不开的糖浆。
他下意识抚上胸口,青蓝绣球妥帖缝在内袋,金线龙纹依旧清晰,仿佛还带着霜降昨夜指尖的温度与丝线的韧劲。
“夏至哥,等等!”霜降的声音从地铁口飘来,裹着秋风与微喘。杏色风衣被风拂起,衣摆如蝶。发梢那枝风干桂花仍是遇龙河畔旧物,花瓣蜷成浅褐,香气却清透如凝露。她提着的牛皮纸袋晃悠悠露出半张油纸,“李娜姐说‘桂馨斋’的桂花糕用三伏天的糖桂花,百年柏木笼屉蒸的,给你带两盒。”
夏至接过纸袋,指尖触到油纸温润如茶盏。甜香漫出时,他忽然想起遇龙桥边那只粗瓷碗——霜降捧着刚蒸好的糕,烫红指尖也要先喂他一口,甜香里漾着河水清气。“怎么不在民宿多留几日?”他的声音被秋风揉得发哑。
霜降踮脚拂去他肩头落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下颌,微凉。“韦斌说七夕前古玩街夜市字画多三成,正好补林悦那缺角的舆图。”她捻着梧桐叶转了个圈,“你不是要去出版社交稿?我们同路,像从前在江南时一样。”
秋风忽紧,卷起落叶如蝶。苏何宇举着罗盘从出租车里钻出来,铜面云纹在阳光下晃眼:“这城里的气场比遇龙河的漩涡还乱——南边写字楼燥气,北边老茶馆沉韵,简直是水火不容。”毓敏跟在他身后,银镯叮当,发间绢花被风拂乱,“晏婷他们去拍‘七夕孤影’,这日子拍孤独不是找骂?要我说,不如拍‘鹊桥仙踪’呢。”
众人沿步行街缓步前行。梧桐树影洒落一地光斑,宛若未干透的淡墨山水。风过处,光影摇曳,恍若墨迹未凝。
柳梦璃怀抱琵琶行于最前。月白杭绸琴囊绣着几茎兰草,虽染微尘,清韵不减,似从宋词闲卷中迤逦而出。囊角流苏轻曳,拂过青砖地面。鈢堂说前头有家听秋轩,是光绪年间传下来的老茶坊。她音色清柔,梁木沁着百年茶香,正好试我新换的冰弦。
话音未落,一阵风挟着彩纸纷扬而至。七夕的胭红传单落在琴囊上,恰似点染于兰草叶隙,反添三分清艳。
这城中七夕,竟比梨园戏台还要喧闹。墨云疏指尖拈着梧桐落叶,甲缘轻划叶脉。她身着月白改良汉服,襟前桂之夭夭绣纹细密如春蚕啮桑。裙裾被风拂起时,隐约露出洗旧的牛仔裤,古今交融却不违和。
《都城纪胜》里写七夕前三日,车马不通行,茶坊酒肆皆张挂牛郎织女图她将桐叶夹入《东京梦华录》,书页间顿时漫开清涩秋香,如今车马反较常日更喧,连新式茶铺也缀满鹊桥彩饰。
转过街角,古玩街的喧嚣扑面而来。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砖缝里嵌着经年尘土。韦斌举着相机连连按动快门,镜头盖在腕间晃悠。邢洲快看!老槐树底下有戏!
众人望去,只见三人合抱的古槐矗立街心。树干皲裂如老者手掌,枝叶却在秋风里舒展。弹三弦的老者指尖缠着胶布,穿蓝布旗袍的女子唱着《鹊桥仙》,歌声断断续续,似被秋风揉碎撒在空气里。
槐树上钉着斑驳木牌,红漆剥落得只剩残影,百年古槐,见证姻缘八字被岁月蚀得模糊,反倒添了沧桑。
这树比三姑祠的神像年岁还长。林悦掏出那本泛黄舆图,牛皮封面已摩挲得发亮。她指尖抚过遇龙河水渍晕开的云纹,祖母批注里说,前朝有个叫阿桂的绣娘,在槐树下等从军的心上人,一等三十年。
舆图被风吹得翻页,夹层里飘出半片桂花叶——遇龙河畔所拾,边缘已发脆,却仍带着浅黄色泽。此刻正与槐树叶落在一处,黄绿相间,像凝在时光里的微型丹青。
每年七夕她都绣个绣球挂在树上。后来人不见了,树上倒年年长出开蓝花的枝条。林悦轻声道,乡邻都说她化了树神,专管人间姻缘。
沐薇夏蹲在路旁端详地砖。白大褂口袋中地质锤半露,金属锤头打磨得锃亮。
她扶了扶镜框,镜面反着天光,映出青石板上细密的纹理:“这是典型的民国青石,你看这磨损——边缘已磨出月牙弧,少说也有八十年光景。”
她以指尖丈量石板尺寸,“遇龙河的石灰岩是水沁出的温润,城里的石头却是人踏出的烟火。”
“每道纹里都藏着往事——”她轻轻抚着石面,“瞧这处边角崩了个口,许是当年挑货郎的扁担磕的;再看那片,浅浅刻痕像是稚子画的牛郎织女。”
一阵琵琶声自巷深处飘来,清泠泠如露滴玉盘,随风缠绕上衣角。
众人循声而入。巷道窄得仅容二人并肩,墙根处狗尾巴草轻摇,穗子在风中微微颔首。
尽头现出“听秋轩”。乌木门匾漆皮斑驳,唯“听秋轩”三字墨韵犹存,笔力遒劲。
两侧楹联已褪了色:“茶烟绕榻书声远,琴韵穿帘月色寒。”木柱上缠的旧年七夕红绸,早已泛白如霜。
鈢堂临窗吹笛。湘妃竹笛沐在秋阳里泛着温润光泽,笛身上泪斑如凝露。笛声与琵琶相和,宛若双龙游弋秋光中,时而缠绵时而疏离,听得人心尖发颤。
“可算找着你们了!”晏婷从里屋快步出来,发梢沾着浅褐茶渍,宛若落了枚枯叶。
她身着碎花连衣裙,裙摆绣着细小的喜鹊,走动时便如群雀翻飞。“邢洲在楼上占了临窗位,视野极好,能望尽整条古玩街。”
她轻拉毓敏的手往楼上走,指间银戒在光下一闪——那是去年邢洲送的七夕礼。“方才见个卖绣球的老妪,竹筐里摆着各色绣球,说是蚕丝线所绣,能牵姻缘。可要给你和夏至哥捎一个?凑成一对多好。”
楼上雅座果然视野开阔。朱漆木窗推开时吱呀作响,如诉经年往事。
整条古玩街的喧闹尽收眼底:挑糖画担子的老汉缓步而行,转盘上牛郎织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着汉服的姑娘们执团扇说笑,裙裾扫过青石板的声响轻似耳语;卖莲蓬的摊前围满了人,翠绿莲蓬堆成小山。
邢洲正调试相机,镜头对准楼下相拥的恋人。遮光罩上栖着片梧桐叶:“这光影绝妙!日光从槐叶缝隙间漏下,宛若碎金,洒在恋人发梢,连发丝都漾着光晕。”
他忽而蹙眉,将镜头转向远处:“就是太过喧嚷,比韦斌的快门声还扰人——方才好不容易要拍到卖糖画的老汉,却被广场舞的乐声搅了,真是美中不足。”
茶博士端着茶具翩然而至,肩上蓝布帕子浆洗发白,托盘里紫砂茶壶泛着莹润光泽,壶身清风明月四字篆书如游龙戏水。他步若踏云,走在木质楼板上竟未发出一丝声息。
诸位来得正巧。他边布茶边笑道,今儿有民俗协会的张老先生讲七夕掌故。说起牛郎织女,比戏文还婉转动人。紫砂杯盏相碰发出清越脆响,似玉珠溅落冰盘。铜壶高悬时沸水如瀑,茶叶在壶中翩然舒展,茶香霎时弥漫——恰似遇龙河晨雾裹着金桂暗香。
夏至方欲开口,却见霜降凝望窗外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杯缘,将温润瓷面拭出淡淡光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老槐树下糖画摊前,白发老叟执铁勺挥洒自如,琥珀糖浆在铁板上蜿蜒成金线。转盘指针飞旋停在牛郎织女图案时,孩童们的欢呼声脆如新摘的枣子。
想起遇龙河的竹筏了?夏至轻声问,带着薄茧的掌心覆上她手背,暖若初升的晨阳,那时你总要吃糖画,待我买好归来,竹筏已漂出半里远。
霜降回转眸光,眼尾弯成新月,睫影在颊上投下浅淡涟漪:想起前世你为我画糖画。执烧焦的树枝在地上涂抹,牛郎的耕牛让你画成了麋鹿,还自称胜似丹青圣手。她从帆布包里取出绣帕,米白细棉布上桂花与绣球交错,针脚细密如蝉翼。
前日在遇龙河畔拾的桂花,晒干后捻进丝线里。帕子递来时带着皂角清香与桂子甜馨,恰似她昨夜浣洗的棉衫晾在月下的味道。
楼下忽起骚动,惊飞老槐树上栖息的麻雀。韦斌探身栏杆时相机险些滑落,忙用臂弯夹住,连声惊叹:快看!有人在槐树下求婚!
众人凭窗望去,见西装青年单膝跪地,丝绒盒中钻戒在秋阳下流光溢彩。姑娘掩唇而泣,泪珠沿腮边滚落。围观者鼓掌欢呼,手机闪光灯此起彼伏,宛若星河倾泻人间。青年颤声穿过秋风清晰入耳:嫁给我吧!我愿如牛郎待织女,纵隔银河亦要架起鹊桥寻你!
当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毓敏腕间银镯相击清鸣,她轻拭眼角水光,比戏文更动人心肠——前日看《天仙配》便泣不成声,今日见着真的,心里反倒暖融融的。她转向墨云疏时眸中星辉流转,你说这老槐树莫非真有灵性?否则怎会择在此处求婚呢。
墨云疏指尖轻点窗棂,柔声将众人目光引向青年脚下:且看那束玫瑰旁蜷着的孤叶,在满堂欢喜里,倒像个误入宴席的局外人。
众人随她所指望去,但见半黄梧桐叶斜倚鲜红玫瑰,黄绿斑驳,恰似一滴凝在红绸上的泪。风过时,玫瑰娇瓣轻颤,孤叶却静卧如凝,纹丝不动。这人间热闹与寂寥,从来便是这般相生相随。
夏至只觉心口一沉,似有重物坠着,连呼吸都滞重起来。他想起遇龙河畔晨雾如纱,白茫茫裹住竹筏,霜降银铃般的笑声破雾而来;想起三姑祠神像衣纹里沉积的百年尘灰,案上绣球泛着陈旧微光;更想起她鬓边沾露的桂花,蹭在颊边时带着湿漉漉的痒意。那些温存记忆此刻竟被喧嚣衬得模糊,恍若易碎的梦。
他无意识抚上胸前绣球,金线硌得掌心生疼,却捂不热心底漫开的凉意。那寒意如遇龙河清晨的水,渐渐浸透四肢百骸。
容我出去透口气。夏至起身时,棉布衣角拂过茶案,带落一片蜷曲的茶叶,悄无声息坠地。
秋风早在巷口候着,如故人般卷着梧桐扑上面颊,草木清气里沁着凉意。他沿墙根蹀躞,步履沉重如灌铅,每一步都踏碎层层落叶,沙沙声似有谁在暗处低泣。墙面枯藤如老人手指,紧紧抓着斑驳的砖石。
孤叶萧瑟花凋零,又是七夕鹊桥会......墙根下传来卖唱老人的吟哦,声音苍老如树皮,字字清晰。老人二胡斜靠腿上,琴弦沾着尘土,拉出的调子凄切如秋风呜咽。街头独徘秋风度,何处知己醉酒寻?
夏至伸手探向钱包,指尖却触到夹层里那张塑封照片。遇龙河上,霜降站在竹筏,鬓边桂花映着阳光,笑靥如画。他忽然记起昨夜她趴在窗边看月,轻声说:以后每个晨雾初散的日子,我都陪你来看遇龙河。此刻这话竟轻飘飘的,似要被都市的风吹散。
小伙子,心事重重啊?老人放下二胡,粗粝的手摩挲着琴筒。他捡起脚边梧桐叶,指尖捻着叶尖转了转:七夕节原就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但落叶归根,总有归宿。就像老槐树,年年落叶,来年依旧枝繁叶茂。他把树叶轻轻放在搪瓷缸旁,人也一样,兜兜转转,总能找到心里的那片根。
夏至刚要开口,却听见霜降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带着焦急与欢喜:“夏至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大家都在找你。”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发梢的桂花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金,风衣的扣子崩开了两颗,露出里面绣着绣球的棉布衫,“韦斌说前面的城楼能拍‘繁城孤影’,夕阳落在城楼上,影子拉得老长,拍出来肯定好看。而且晚上还有灯展,说是用七千盏灯笼搭了鹊桥,比真的还热闹。”
夏至望着她泛红的脸颊,额角的碎发被汗水粘住,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忽然就笑了 —— 像晨雾散后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驱散了心底的阴霾。他伸手牵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衣传来,暖得像揣了个小暖炉:“好啊。”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那里有常年绣花留下的薄茧,“不过得先陪我买瓶酒,应应诗里的‘何处知己醉酒寻’,不然这七夕可就不圆满了。”
两人沿着巷弄往回走,秋风卷着落叶在身后追,像群调皮的孩子,绕着他们的脚踝打转。霜降忽然停住脚步,指尖指着路边的小摊,声音里带着惊喜:“你看那绣球!跟我的一模一样。” 夏至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巷口摆着个竹编小摊,摊上整齐摆着各色绣球,青蓝相间的那只尤其显眼 —— 金线绣的龙纹栩栩如生,龙鳞一片叠着一片,尾端缀着三颗圆润的珍珠,与他胸口缝着的那只别无二致,连金线的纹路都分毫不差。
“老板,这绣球怎么卖?” 霜降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绣球的纹路,眼里闪着光,像见了久违的老友。她凑上去闻了闻,花瓣里竟还藏着淡淡的桂花香,“这丝线是桑蚕丝的吧?摸起来滑溜溜的,跟我家里的老绣线一样。”
老板是个老太太,脸上布满皱纹,却笑得慈祥,眼角的纹路挤在一起,像开了朵菊花。她穿件青布衫,袖口缝着补丁,手里还拿着没绣完的绣球:“姑娘好眼光!这是我孙女绣的,用的都是桑蚕丝线,填的棉是新弹的,连珍珠都是淡水养的。” 她指了指摊上的绣球,“每只都要绣七天七夜,七夕前才赶出来的。看你们是有情人,便宜卖你们,图个吉利,也让老槐树沾沾喜气。”
夏至付了钱,把绣球递给霜降,指尖碰到她的掌心,暖得发烫:“前世欠你的绣球,今生补上。” 前世在江南,他许诺给她绣只最精致的绣球,结果战事起,终究是没兑现。
霜降接过绣球,紧紧贴在胸口,眼眶泛红,却笑得温柔:“不是欠,是缘分没断。” 她把绣球系在风衣的纽扣上,珍珠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你看,这绣球跟你胸口的那只,多像一对。”
两人并肩走向茶馆,阳光透过梧桐叶隙洒下,在地上印出斑驳光点,如绣球金线流转,明灭间眩人眼目。远处传来柳梦璃的琵琶声,此番不再凄清,倒漾着欢喜,恰似遇龙河水撞上青石,泠泠作响。
鈢堂的笛声也随之轻快,与琵琶相和相缠,绕老槐树三匝,又悠悠飘向远方。行人们不禁驻足,侧耳倾听这妙音。
回到茶馆,只见众人正围着弘俊的速写本赞叹不已。本子摊在竹桌上,画中古玩街景致宛然:老槐树枝桠舒卷,糖画摊子热气袅袅,求婚青年单膝跪地,姑娘颊上泪珠莹然欲滴。
画作角落一叶半黄梧桐旁,添了只青蓝绣球。落款处更有双绣球交缠,青蓝金线,熠熠生辉。“这画取名《繁城遇故知》,”弘俊含笑说道,笔尖墨色未干,“比《初晨遇故知》更热闹,也更温暖。”
他目光柔和:“方才见夏至哥与霜降姐牵手归来,特添双绣球,应和七夕佳期。”
韦斌举着相机连按快门,噼啪声不绝:“此作必能夺魁!瞧这光影交错,细节精微,堪称神来之笔。”他转向李娜,目含得意,“待我登城楼拍夜景,定要胜过此作!”
李娜轻拍其背笑道:“莫要自诩,速去勘景。若误了夕照,夜景便失韵味。”她抬眼望去,“邢洲已催问三遍了。”
众人正要起身,墨云疏忽指老槐树,声若游丝:“快看!那片孤叶已飘至花束之上。”众人循声望去,但见那片黄绿相间的梧桐叶,正落于玫瑰丛中,恰似新生花瓣。
红绿交映,别具风致。清风过处,叶尖微颤,恍若颔首。“落叶终归有托,孤影亦得相随。”墨云疏轻语,“这老槐树,果真解意。”
夕阳西沉,古玩街灯笼次第点亮,如珠串绵延,自街头迤逦至巷尾。红灯映照青石板,将人影拽得修长,与梧桐疏影叠合,宛若流动丹青。
邢洲举机捕捉夜景,镜头里老槐、灯笼、人影交织成趣。“此间光影妙绝!灯笼暖色透叶而过,似撒碎金,入镜定然意蕴无穷。”
旁侧绢花摊前,晏婷与毓敏俯身挑选。银镯碰绢花,啷当作响。毓敏拈起鹊纹绢花,为晏婷簪于鬓角:“瞧,与你裙裳正相宜。”
苏何宇手中罗盘终归安定,指针稳稳指向老槐树。铜面映灯,泛着暖玉光泽。他轻抚罗盘笑道:“早言此树灵验,气场稳若山岳。年年七夕来此,必能沾惹姻缘福泽。”
墨云疏翻阅《东京梦华录》,柔声诵念:“‘七夕,贵家多结彩楼于庭,谓之乞巧楼...妇女望月穿针,俱以巧呈。’今虽无乞巧楼,然此间热闹,亦不逊古时。”
槐树下,柳梦璃与鈢堂合奏正酣。琵琶声如玉珠落盘,笛韵似山泉漱石,两音相和,随风远扬。过路眷侣凝神静听,稚童亦止喧哗,眸中星亮。
沐薇夏蹲踞道旁观灯影,地质锤轻叩地砖笃笃作响,恰为乐曲击节。“且看这影,灯笼圆光叠合碎叶,恍若银河泻地。”
林悦展舆图,将新采桂枝与遇龙河旧叶并置。黄绿相映,似故友重逢。指尖抚过祖母批注,墨痕虽淡,“守得云开见月明”七字犹清晰可辨。
“祖母曾言舆图暗藏缘法,果不其然。”她轻声道,“若非此图,你我怎会来此古玩街,得遇灵槐?”
弘俊在一旁速写,笔尖沙沙,将此景悄然摹入画中:“此幅名曰《舆图藏缘》,与《繁城遇故知》恰成对章。”
夏至与霜降执手立于槐荫下,胸前绣球与她手中那只轻轻相触,窸窣声如心跳绵长。秋风卷桂香而来,糅合茶烟灯暖,似遇龙河晨雾,将双双人影温柔包裹。
“你瞧,”霜降遥指天边月牙,纤指轻扬,“可似绣球珍珠?”那月弯弯如洗,清辉湛湛,悬于墨蓝夜空,四周疏星点点。
夏至抬头望去,月牙映在霜降眼里,像盛了两弯清辉。他忽然想起那首诗,想起遇龙河畔的晨雾,想起三姑祠的神像,想起眼前笑眼弯弯的人。
“孤叶萧瑟花凋零,”他轻声念道,声音裹在风里,温柔得像羽毛,“又是七夕鹊桥会。”
霜降指尖轻轻勾住他的掌心,接道:“街头独徘秋风度。”眉眼弯弯的笑意里,藏着只有他们懂的秘密。
两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此处知己共酒寻。”
晚风卷着他们的声音飘向远方,与琵琶声、笛声、银镯子的叮当声缠绕在一起,绕着老槐树打了个圈,又飘向繁城深处。
梧桐叶静静飘落,却不再孤单——它们落在灯笼下,染了暖光;停在花束上,添了雅致;栖在有情人的肩头,如一句未说出口的悄悄话。
远处城楼亮起灯火,七千盏灯笼搭成的鹊桥在夜色中舒展,宛如发光的丝带,连接着天上的银河与人间的烟火。
那些飘落的梧桐叶,像无数等待重逢的约定,在这个七夕的夜色里,悄然绽放成温暖的模样。而这温暖能持续多久,却如风中烛火,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