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月挥别丹凤霞,余晖落幕桂林影。
花香尚未满园飘,殊途有缘又相逢!
夏至在遇龙桥石栏上题诗时,指尖还沾着午后从诸葛村祠堂匾额上蹭来的金粉。暮色顺着峰林的褶皱流淌,将“丹凤霞”三字染得透亮——西天云霞如展翅火凤,尾羽扫过骆驼峰,空气里飘着琥珀光。
霜降捧着桂花糕凑近:“这‘夕月’真见着了。”她鬓角的野雏菊微颤,“你看那月,像从霞火里孵出的银蛋,嫩得要淌水。”
众人望去,一弯新月悬在霞云边,清辉如纱,与烈焰晚霞遥相对望。林悦展开泛黄的舆图:“徐霞客写‘阳朔山峭立,漓水潆洄’,原来黄昏里看,山是墨笔,霞是朱砂——这山水竟是活的《富春山居图》。”
“是山水在演皮影戏!”韦斌扛着相机跑来,“瞧那峰林剪影,有的像举幡老道,最妙是‘望夫山’,霞光勾勒得如同真有个盼归的妇人。”他按下快门,招呼邢洲架好三脚架,感叹道:“咱们摄影人,便如捕蝶,须臾即逝,慢不得半步。”
邢洲早已选好绝佳机位,将三脚架稳稳地支在桥头最平整的青石板上。他屏息凝神,仿佛面对的不是镜头,而是一位需要虔诚以待的故人。长焦镜头里,江天相接处正酝酿着一场光与色的盛宴。
“何必心急?”他语声温柔如对老友,“好风景如陈年佳酿,需得时光慢慢雕琢。”
他细细指点着眼前画卷:“你看这江面——近岸是翡翠般的碧绿,竹影在波心摇曳生姿,每一晃都荡出深浅不一的纹路;中流泛着橘色琥珀的光泽,几片晚归的柳叶轻浮其上,像极了古人信笺上散落的标点;远方却晕染开粉紫交融的瑰丽,恰似少女梳妆时不慎泼洒的胭脂水,在云母屏风上缓缓洇开。”
忽然,他轻呼一声,指尖虚点过镜头:“快看!水鸟掠过的水面,霞光碎作万千金箔,每一片都载着夕晖,随波浮动宛若龙鳞翻涌。这莫不是神龙显圣的吉兆?”
沐薇夏蹲在桥畔,白大褂下摆沾染了细碎草屑也浑然不觉。她执着地质锤,轻轻敲击石阶上的石灰岩,发出雨打芭蕉般的清响。
岩屑簌簌落入手心,细若初磨的面粉,微风过处便飘散无痕。“典型的喀斯特沉积岩。”她指尖抚过岩层清晰的断面,语气中带着考古学家般的虔诚,“这层层叠叠的纹理,都是亿万年风雨与时光共同镌刻的史诗。”
抬手指向远山峰峦,袖摆划过暮色:“你们看那些岩层节理,一道叠着一道,多像古籍的书页?而今晚的霞光,便是天地为这部巨册题写的最绚烂签注。”
她眼中闪着发现的光彩:“前日我在岩缝中发现了一枚贝壳化石,小小一片,却封印着远古海洋的记忆。不知是多少万年前的海浪,将它永远留在了这遇龙河畔。”
苏何宇俯身与她并肩,手中罗盘在暮色中泛着幽光。铜制边缘映着霞彩,指针稳稳指向天际:“风水学中,此为朱雀翔舞的上佳格局。霞光为朱雀,展翅千里;群山如玄武,稳坐四方,正是藏风聚气的宝地。”
他轻转罗盘,指针微颤:“你们细看这遇龙河蜿蜒的走势,活像条游龙绕着峰林,可不是天然的龙脉么?古人择地而居,最重这等气象。”
“说龙龙便到!”毓敏腕间银镯应声脆响,欢快如觅得佳肴的雀鸟。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上游暮色中点点黄影渐近,竹篙击水的清音顺着水面飘来。
那“嗒、嗒”的节奏,恍若远山传来的鼓点,又似春雨轻叩黛瓦,一声声敲在人的心坎上。
船娘阿婆撑着竹筏破霞而出,草帽缘沾着细碎桂瓣,每一颗水珠都在暮色中晶莹闪烁。筏首竹篮里砂糖橘橙黄透亮,宛若缀满枝头的小灯笼。
“诸位可是等候金龙巡游?”她竹篙轻点,筏子灵巧靠岸,激起的水花都染着霞光,“今夜特地加了龙凤呈祥的新彩头,比年节的舞龙还要热闹十倍。”
她笑着邀请:“可要乘筏去蟠龙洲?那儿是绝佳的观景位,能将金龙绕洲的盛景尽收眼底,连龙鳞上的金粉都看得真切。”
柳梦璃怀抱琵琶翩然登筏,老红木琴身在余晖中泛着温润光泽。弦轴上系着的绿丝绦随风轻扬,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念想。
“正好试奏新谱的《霞影吟》,且看这山水可识得知音。”玉指轻抚,弦音如清露坠玉盘,初时清越似晨鸟初啼,随风飘向远山;继而婉转缠绵,与江风相和相融。
鈢堂取出湘妃竹笛,竹节上天然的斑纹如泪痕宛然。笛声起时若流云追月,与琵琶声相映成趣。一刚一柔,一抑一扬,竟引得几只水鸟栖于筏缘,歪首凝听,连振翅都忘却。
竹筏缓缓离岸时,晚霞已似水洗过的胭脂,虽淡犹妍。新月清辉渐浓,洒落碎银万点,连竹筏的缝隙间都嵌着细碎流光。
遇龙河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能听见远处稻田里的蛙鸣。竹筏划开的涟漪仿佛慢镜中的幻景,一圈圈荡开,将峰林、霞光、月痕与竹影尽数揉碎在水中。
时而觉得群峰在水底游移,时而又似舟行天际。在这虚实交错间,竟不知身在红尘还是仙境。
霜降轻倚夏至肩头,发间银簪映着残霞,亮得像天边初现的星子。她鼻尖掠过他衣袖上淡淡的松木清香,语声轻如梦呓:
“你说这山水间,当真潜藏着龙灵么?方才阿婆说起,早年有渔人见过青龙在遇龙石畔戏水,鳞片翠若翡翠,吐纳的水珠都带着甘甜。这般传说,听着便让人心生向往。”
夏至轻握着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那层薄茧——那是长年绣制绣球留下的印记。他的指腹抚过那些细密的纹路,仿佛在触摸时光本身。他抬头望向远处的遇龙石,暮色中它如一块凝结了千年的墨玉,表面泛着湿润的光泽。“或许龙从来不是具体的形态。”他轻声道,“你看那连绵的峰峦,蜿蜒如龙脊;河水奔流似血脉;就连这天边的晚霞,不也像龙尾扫过的痕迹,红得那般炽烈而绵长?”
他忽然想起父亲留下的那支钢笔,笔帽上的北斗纹路此刻在掌心发烫。那是他幼时总爱啃咬的地方,至今还留着浅浅的牙印。“就像诗里所说的‘相逢’,未必是指人与人的相遇。可以是山水与光影的重逢,是过去与现在的交叠,就像此刻的我们,不也正是与这山水的一场缘分?”
竹筏行至蟠龙洲时,天色已完全暗下,如一块浸透了墨色的绒布。岸边突然亮起串串灯笼,红的、黄的、粉的,沿着洲岛的轮廓绕成一圈,又在树梢间垂挂数串,宛如为小岛系上彩绸,戴上华冠。邢洲立即架起相机进行长曝光,镜头里的灯笼化作流动的光带,与水中的倒影交织成片——红光映得水面绯红,黄光染得波纹金黄,层层叠叠,恍若仙境宫灯。“这布景真是太妙了!”他连连赞叹,手指在相机上飞快调整参数,“比我拍过的所有风光片都要美,简直是神来之笔。若能留住这光影,拿下摄影大奖也不为过。”
“好戏还在后头呢!”阿婆笑着指向河面上游,竹篙在水中轻点,筏子顺势让出航道。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震天的锣鼓声,“咚咚锵、咚咚锵”的节奏贴着水面滚来,震得竹筏微微发颤。
紧接着,一道金光自暮色深处游来。起初是点点星火,如天幕坠落的碎星;渐渐连成金线,似一条流光溢彩的缎带在水面飘舞;待得更近时,才看清是数十张竹筏首尾相连,每张筏子上都撑着三把黄伞,伞面绣满龙鳞纹,金线密织,远望竟是一条金色巨龙在水中游弋。
龙头高达四米,金箔鳞甲层层相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耀眼夺目;龙须以真马尾染金制成,随风轻摆,仿佛在向岸上观者致意;龙眼嵌着琉璃珠,乌黑晶亮,炯炯有神地凝视前方,恍若真龙显灵。
“这实在太震撼了!”韦斌举着相机连按快门,手指都已发酸,“咔嚓”声不绝于耳,生怕错过任何细节。“这龙身怕是有近千米长吧?竹筏间以绳索相连,却未绑死,游动时的姿态比真龙还要灵动。看那转弯的弧度,真是绝妙!”他转向沐薇夏,眼中仍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沐老师,这竹筏串联用的是什么原理?既能保持整体不散,又能如此灵活转弯?其中必有深奥的学问吧?”
沐薇夏浅笑解释,指尖轻划竹筏边缘的绳索:“这是运用了力学中的张力原理。绳索松紧得宜,既传递拉力使龙身同步游动,又保留适当活动空间,让竹筏能顺应水流自然转向。”她指向正在转弯的龙身,“你看那流畅的弧度,是不是像极了真蛇游动的S形曲线?每张竹筏都如一节龙脊,既各自灵活,又浑然一体。”
她的目光移向威严的龙头,语气中充满赞叹:“龙骨的框架由钢筋焊接而成,外蒙防水布料。工匠先在布面涂胶,再细心贴覆金箔,既轻巧又坚固。这是恭城彩扎的非遗技艺,单是一个龙头,就需要三位老师傅花费三天工夫精心制作。连龙须的长度、龙鳞的排列都颇有讲究,分毫不能有差。”
金龙缓缓游近,声势浩大的锣鼓震得空气隐隐发颤。筏工们身着靛蓝布衫,领口处精绣的小龙纹在灯火映照下流转生辉,针脚细密如天孙云锦。他们撑篙的动作宛若经过神只点拨,每一次挥动都带着古老的韵律,“嘿哟”的号子与锣鼓声交织成磅礴的乐章。竹篙破水时溅起晶莹水花,清脆的“啪、啪”声恰似龙爪轻踏碧波,飞珠溅玉般点缀在龙鳞之上,更显神物璀璨生辉。
忽见龙身两侧焰火腾空,赤如丹砂,碧若翠羽,金似流光,带着清越哨音划破夜幕。火星四溅如天河倾泻,又似瑶台碎玉纷纷坠落。柳梦璃纤指轻拢慢捻,琵琶弦上淌出《龙吟曲》的悠扬旋律,音波贴着水面追逐龙影,时而激昂如苍龙长啸,时而婉转似神物喘息。鈢堂的竹笛应声而起,清越笛音与琵琶相和相生,乐声缠绕着金龙盘旋三匝,终向远山袅袅飘散。
毓敏看得目眩神迷,胸前银饰随她激动轻颤,碎光流转如星河流转。“快瞧!金龙正环绕蟠龙洲巡游,首尾相衔成圆满之态,莫不是在守护什么稀世珍宝?都说洲底藏着龙珠呢!”她清脆的嗓音里满含惊喜。
“正是在守护这颗‘龙珠’啊!”阿婆朗声笑道,手中竹篙轻点碧波,漾开圈圈涟漪。“这蟠龙洲形似宝珠,圆润丰盈卧于水中。金龙绕洲巡游,正是‘神龙护珠’的吉兆,年年巡游过后,村里必定五谷丰登。”她遥指龙身后方,语带自豪道:“且看那‘金凤凰’翩然而至,今年特添的新意,往昔可只见金龙独舞。”
众人举目望去,果见另一队竹筏载着凤凰灯盏迤逦而来。朱红绢伞上银线绣制的凤羽熠熠生辉,与金龙形成红金相映的绝妙景致。凤凰展翅的姿态灵动非常,正是“龙凤呈祥”的鲜活注脚。
墨云疏静立筏边,素色裙裾在晚风中轻扬,宛若月下清莲徐徐绽放。她凝望着水面交相辉映的龙影凤姿,指尖桂枝幽香暗渡:“古书所载‘龙凤呈祥’,今日方见真意。晚霞织就天幕,山水搭成戏台,这天地间的至美,远胜宫阙千般雕琢。”弘俊早已展开速写本,炭笔在纸面游走如飞,沙沙声恰与乐声相和。他先勾勒出金龙矫健的曲线,再点染漫天流火,最后以金线连接龙首与新月:“须得以追光蹑影之笔,方能捕捉这转瞬即逝的神韵。龙鳞需用侧锋皴擦显出层次,焰火当以留白衬托其绚烂。”
正当众人沉醉之际,韦斌突然顿足惊呼,险些失手滑落相机:“只顾追拍金龙,竟忘了遇龙石的夜景!石纹在灯下必显奇观,当真错失良机!”李娜轻拍他摄影包笑道:“你这猴儿性子,总这般得陇望蜀。早先让你拍遇龙石,偏要等巡游开场,如今可知道教训了?”韦斌赧然搔首,耳根泛红:“实在是场面太震撼,下次定当谨记,再忘就把相机盖吞了!”
晏婷从帆布包中取出望远镜——印着稚趣卡通图案的镜筒,是她小侄女执意相赠的宝贝。她朝遇龙石方向细看片刻,眸中倏然亮起异彩:“莫争了,遇龙石畔确有灯火!似是有人设了香炉,青烟正袅袅升腾呢。”众人随她指引望去,果然见几盏油纸灯笼在石边摇曳,暖黄光晕映着缭绕香烟,与暮色缠绵交织,恍若神龙吐纳,又似仙人炼丹。
阿婆合掌轻叹,眼中泛起虔诚光泽:“那是陈阿公在祈福。遇龙石乃本村守护神,每年此时他必来焚香祝祷,祈愿风调雨顺,家人安康。老人家年轻时捕鱼遇险,全靠此石挡灾保全性命,待它比至亲还重。”
竹筏靠岸时,金龙巡游已近尾声。龙身缓缓游向遇龙桥,灯影在水面拖曳出金色光带,犹如龙脉在夜色中延伸,又似天女洒落的金线。众人沿河岸徐行,愈往深处,桂香愈浓。路旁野菊开得正盛,白如凝脂,黄似琥珀,紫若烟霞,带露花瓣晶莹似碎钻。远处田畴间,谷茬整齐排列,秸秆堆成的谷垛如蘑菇云团,水牛悠闲反刍青草,尾鞭轻摇间拂动草叶清香。
林悦忽驻足指向道旁断碑:“且看这‘卧龙岗’石刻,分明是诸葛村前旧物。前日还在村中见过拓片,怎会流落至此?莫非有人移碑至此?”斑驳碑身半掩黄土,藤蔓缠绕间透出岁月沧桑,为这夜色平添几分神秘。
一位身着黑布衣的老人手提竹篮缓步走近,篮中盛着方方尚带水汽的嫩豆腐。他驻足端详片刻,含笑赞叹:“姑娘好眼力!这碑石是前年修桥时从淤泥里请出来的,原是蟠龙桥的镇桥石。自老桥坍塌,这碑便在土里埋了数十春秋。”他抬手指向远处,诸葛村的灯火在暮色中如碎金洒落墨缎,“说来也奇,掘碑那日,遇龙河水无风自动,浊浪翻银,顷刻间清可见底,老辈人都说这是触动了龙脉。”竹篮微晃,豆腐随着动作轻轻震颤,“诸位若得闲,明日可往村中瞻仰武侯石像。这些年赶考的学子前来祈愿,个个都中了榜,灵验得很。”
此时金龙灯影正游过桥洞,千年石纹在流光中次第苏醒,仿佛能看见当年匠人执凿雕琢的身影。柳梦璃静立桥心,玉指轻拢,琵琶声如月下私语,比先前更添几分缠绵。鈢堂的笛声渐低,与弦音缱绻相融,似有两尾锦鲤在音波中交颈而游。这乐声漫过青石桥孔流向远山,引得筏工纷纷驻篙,连倦鸟都收起啼鸣,生怕惊扰了这天地间的清音。
“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吧?”霜降掩唇轻轻呵出一团白雾,眼角泛起的倦红如海棠浸染。鬓边银簪擦过廊下灯火,碎光流转,溅作点点星子。她声线里带着朦胧睡意:“再不走,怕是要枕着石栏入梦了。”
夏至将她微凉的指尖拢入掌心,那暖意仿佛握住了一块温润的玉。他抬手指向夜空:“你看。”众人随他望去,但见晚霞已被夜色尽数敛去,新月却愈发明澈,好似刚用山泉浣洗过的银盘。星子初时疏朗,转眼便繁密起来,恍若谁将满捧碎银洒向玄色绫罗,明明灭灭间,直教人目眩神驰。
遇龙河水平静如镜,将整片星空温柔捧在怀中。沐薇夏转动地质锤,锤头流光映亮她清亮的眼眸:“今日方知‘余晖踏别’,别的是昼华,迎的是夜韵。恰似这喀斯特地貌,白昼棱角分明,自带铮铮铁骨;入夜却化作水墨剪影,藏尽缱绻柔情。”苏何宇颔首,将罗盘收入怀中,铜壳的凉意仍萦绕指尖:“这便是殊途有缘——光影相遇,昼夜相逢,你我因山水聚首,皆是造化写就的戏文。”
笑意如春风拂过众人眉梢,步履惊起草丛中晶莹的夜露。韦斌仍对着虚空勾画构图,喃喃自语:“明日定要补拍遇龙石,还要去卧龙岗...”邢洲朗笑拍他肩头:“若忘了提醒,我陪你生吞相机盖!”
行至民宿青石阶前,夏至蓦然回望。河面龙灯余烬未熄,恍若神龙蜕下的鳞片沉入波心,又似星雨落进深潭。他轻抚石栏上墨迹未干的诗行,忽然彻悟——这世间所有相逢,从来不是偶然。是山水在光阴深处埋下的伏笔,如他与霜降,百转千回,终是赴了这场天地为证的邀约。
霜降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指尖抚过他袖口细密的补丁——那是她昨日挑灯补就的针脚,经纬交错如春蚕吐丝,在暮色里绽成一朵不谢的花。“在想什么呢?是不是累傻了?”她声音里带着桂蕊初绽的轻柔。
夏至转过头,望进她眼眸深处的星河。那里面泊着半弯新月,漾着两盏渔火,更深处还栖着他自己的身影,像墨滴入清池,慢慢化开成温柔的形状。他唇角扬起清浅的弧度:“在想,明天的日出,会不会比今天的晚霞更艳,能不能把这百里山水染成通透的琉璃。”
这话语惊动了晚风,惹得她发间银簪与月光交缠,流转的光华宛如坠落的星子。“一定会的。”霜降的笑声像玉珠落盘,“就像每片晚霞都是黎明写给黄昏的情书,每次告别都是岁月埋下的伏笔。你看那遇龙河的水,今夜别了山峦,明朝不就化作云霞归来?”
夜风携着桂香逶迤而来,那香气浓得仿佛能拈在指尖,与远处潺潺水声缱绻相融,谱成一支古老的月光曲。河面浮起的薄雾轻抚过竹影,像是龙神遗落在人间的纱衣。
众人踏着被灯光染成蜜色的石阶走进民宿。木窗透出的暖光与天边星月遥相呼应,门槛上雕着的莲花纹路在光影间若隐若现,恍若听见百年前匠人凿刻时的呼吸。
遇龙河在夜色中静静流淌,每道水纹都藏着光阴的秘密。它既是巨龙沉睡的吐息,起伏间带着亘古的韵律;又是时光蹁跹的脚步,踏过石桥时留下青苔写的诗行。河底卵石上的水藻轻轻摇曳,像在整理被流水揉皱的往事。
那些关于金龙浴火的传说,关于光影在喀斯特峰林间追逐的趣闻,关于聚散离合的千千结,此刻都化作水汽升腾,融入糯米酒般醇厚的夜色。远山最后一盏渔火熄灭了,却有点点流萤接过光明的使命,在竹林深处明明灭灭。
明天总会来的——就像墨痕总会渗进宣纸,晨曦总会吻醒山巅,新的故事总会从旧的梦里生长出来。而今晚的月光,正把所有的等待酿成清甜的晨露,等待着与朝阳重逢时,折射出七种颜色的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