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是被血腥味呛醒的。
她的后脑勺磕在青石板上,疼得发闷,眼前的黑雾还在翻涌,但那道吞噬一切的黑芒已经不见了。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喘息声,沈砚的玄铁枪压在她腰侧,带着他体温的血正顺着枪杆往下淌,滴在她手背上,烫得她一颤。
\"醒了?\"沈砚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片,他半跪着,一只手撑在她身侧,另一只手捂着左肩——那里的道袍已经被烧穿,露出焦黑的皮肉。
云栖抬头,看见他额角的血正顺着眉骨往下流,在脸上冲出两道红痕,却偏要扯着嘴角笑:\"我就说...你命硬得像田埂上的野稗草。\"
\"沈砚!\"云栖猛地支起身子,指尖刚碰到他的伤口,就被他抓住手腕轻轻推开。
她这才发现四周的惨状:叶护法的火焰熄灭了,他靠在断墙上,半边脸都是焦黑的;柳仙子的光刃碎成星屑,她抱着胸口的伤口,发簪歪在鬓边,几缕白发混在青丝里;周药师跪在中间,药囊翻倒,止血散撒了一地,正给冯书生包扎胳膊上的深可见骨的伤口。
冯书生疼得直抽气,却还在对顾师姐比划:\"你看那黑雾的流动方向...像不像丹田里的灵气运行?\"顾师姐跪坐在他旁边,发带散了,发梢沾着血,正用指甲在青石板上画着什么,听见这话猛地抬头:\"对!
刚才那道黑芒劈下来时,我数过它的震颤频率——和陆沧溟结丹时的雷劫频率一样!\"
\"陆沧溟?\"云栖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想起三个月前在藏经阁翻到的旧卷宗,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纸条,写着\"掌教座下暗卫,每十年需以血饲阵\"。
原来那不是疯话,是陆沧溟用百年来弟子的血,养着这团吞噬灵气的黑雾。
\"看光束中心!\"吕书生突然喊了一声。
他本来坐在石谋士旁边,此刻踉跄着站起来,手指颤抖着指向天空——那团黑雾里又凝出半道黑芒,比之前细了些,却更亮,像根烧红的铁钎。
云栖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发现黑芒中心有个指甲盖大小的暗斑,像浓墨里滴了点清水。
\"是能量节点!\"罗书生突然拍腿,他怀里还抱着本烧焦的《上古异阵录》,书页被血浸透了,\"我祖父说过,邪修聚灵阵必有破绽,就像稻田里的稗草,长得再凶,根也扎不深!\"他的声音里带着狂喜,\"那暗斑就是阵眼,只要破了它——\"
\"破不了。\"石谋士突然开口。
他蹲在顾师姐画的阵法图前,指尖沿着青石板上的刻痕移动,\"黑芒的能量流速太快,我们的攻击还没碰到阵眼,就会被震碎。\"他抬头看向云栖,目光像淬了火的剑:\"除非...有人能引动它自己的力量。\"
云栖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她想起三天前金使者在菜窖里说的话:\"你种的不是灵米,是希望。
当希望足够浓时,连天地都要给你让道。\"她低头看向掌心——那里躺着颗米粒大小的金光,是金种在最后时刻护着她的灵识,此刻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
\"锡道长!\"云栖突然提高声音。
正在给陈将军疗伤的锡道长猛地抬头,他腰间的兽纹玉佩闪着幽光:\"在!\"
\"召唤你的镇山兽。\"云栖指着天空的黑芒,\"用它的躯体做引,把黑芒的能量往阵眼压。\"她又转向胡道长,后者正蹲在杜铁匠打造的机关旁,扳手还握在手里:\"你的聚灵镜能把灵气聚焦对吧?
等镇山兽撞上黑芒的瞬间,把能量全打进阵眼!\"
\"沈砚。\"她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
沈砚的血还在滴,可他的眼睛亮得像星子,玄铁枪在掌心转了个花:\"我带铁师姐和陈将军的人去牵制黑雾,你放心冲。\"
\"叶护法。\"云栖又看向靠在墙上的火焰修士。
叶护法扯下烧焦的衣袖,露出手臂上狰狞的疤痕,咧嘴笑:\"当年我被魔教抓去炼火人,都没认过怂,今天更不会。\"
柳仙子挣扎着站起来,她的光刃碎片突然开始发光,像萤火虫似的聚在她指尖:\"我陪你。\"她的声音轻,却像春冰初融时的第一声裂响。
云栖深吸一口气。
她听见周药师在身后调配护心丹的声音,听见杜铁匠锤打机关的脆响,听见顾师姐和冯书生还在低声核对黑芒的频率——这些声音像种子,在她心里发了芽。
她摸了摸腰间的菜筐,里面还剩半把灵米,是今早出门前新收的,带着阳光的暖。
\"开始!\"
锡道长的玉佩突然炸裂,一道金光从碎玉里冲出来——那是头麒麟,遍体鳞甲如金铸,额间的独角闪着电芒。
它仰天长啸,声震四野,然后拖着金光撞向黑芒。
黑芒瞬间暴涨,像条活过来的毒蛇,咬在麒麟的脖颈上。
云栖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可麒麟的蹄子仍在往前蹬,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踩出深坑。
\"聚灵镜启动!\"胡道长的吼声混着机关的轰鸣。
杜铁匠打造的青铜镜突然亮起,镜面里映出黑芒的影子,然后\"轰\"地一声,镜中射出一道白光,精准地扎进那处暗斑。
黑芒开始扭曲,像被风吹乱的墨线,云栖看见暗斑在扩大,像滴进清水的墨汁,正慢慢晕开。
\"走!\"沈砚的玄铁枪挑起地上的血,划出半道弧光。
铁师姐举着断剑冲在最前,陈将军的弟子们跟着她,喊杀声震得黑雾都晃了晃。
黑芒分出几缕细光去追他们,可沈砚的枪更快,每一枪都挑在光缕的薄弱处,像在菜地里挑断纠缠的瓜藤。
云栖、叶护法、柳仙子三人呈三角阵型往上冲。
叶护法的火焰烧红了半边天,柳仙子的光刃在前方开道,云栖掌心的金种越来越亮,亮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她能听见金种在说话,像春风吹过麦浪,像雨水打在菜畦,像十年前她蹲在菜窖里,对埋在泥里的金种说的那句话:\"你要发芽啊。\"
暗斑已经有拳头大了。
云栖看见里面翻涌着暗红的光,那是陆沧溟用百年来弟子的血养出来的恶。
她咬着牙冲得更快,叶护法的火焰烧到了她后颈,柳仙子的光刃擦着她耳边飞过,削断了一缕碎发。
\"就是现在!\"吕书生的吼声穿透轰鸣。
云栖用尽全身力气,将金种对准暗斑——那是她十年的汗水,十年的希望,十年里每一个蹲在菜地里数菜苗的清晨和黄昏。
金种的光与暗红的光撞在一起。
云栖听见了爆炸声,比之前更响,震得她耳膜发疼。
她看见黑雾像被戳破的气球,\"轰\"地散了;看见麒麟的尸体慢慢化作星光,消散在风里;看见沈砚站在远处,玄铁枪插在地上,正朝着她笑。
可就在这时,一道灰雾突然从地底涌出来。
那雾不浓,却冷得刺骨,云栖的指尖刚碰到它,就像被冰锥扎了一下。
灰雾裹住那团暗红的光,转瞬间就升到了半空。
云栖眯起眼,看见雾里有个模糊的影子,像个人,又像团气,正低头看着她。
\"想走?\"叶护法的火焰追了上去,却被灰雾轻轻推开,像推开一片柳絮。
柳仙子的光刃扎进灰雾,却像扎进了水里,连痕迹都没留下。
灰雾裹着暗红的光越升越高,最后变成个黑点,消失在云层里。
云栖跪在地上,望着空荡的天空。
风卷着血的腥气吹过来,她听见周药师在身后喊\"快来止血\",听见沈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却都像隔了层毛玻璃。
她摸了摸腰间的菜筐,灵米还在,带着体温。
但那团暗红的光,还有那道灰雾...
云栖抬头看向天际。
那里有片云,形状像极了十年前她在菜窖里见过的,暴雨来临前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