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在安静的院子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院里很快传出从屋里出来的声响,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后,一道略显沧桑的女声隔着门板传来。
“谁呀?”
“是我,李建业。”
门里的动静停顿了一瞬,紧接着便是门栓被拉开的“哗啦”声。
吱呀一声,那扇斑驳的木门被从里边拉开。
一张堆满了笑意的圆脸探了出来,正是牛媒婆。
她看见门外站着的高大身影,眼睛顿时一亮,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哎哟,是建业啊!”
“你这孩子,可算来了,上次一走,这都多少天没见着影儿了。”
牛媒婆热情地将门彻底拉开,身子也侧到了一旁,让他进来。
李建业笑了笑。
“最近事儿多,这不是一得空就过来了嘛。”
说话间,他将手里的东西顺势往前一递。
牛媒婆原本还想念叨两句,说她可听说了,李建业如今又是打野猪给公社分肉,又是被公社表彰的集体标兵,那可是大出息。
可她的话还没说出口,目光就被李建业手里的东西给牢牢吸引住了。
那两条大鲫鱼还鲜活着呢。
旁边还拎着的一袋土豆,个头滚圆,还带着点泥土。
最让她在意的,是李建业另一只手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大布包,沉甸甸的,不知道装了些啥好东西。
她的视线在上面打了个转,忍不住开口问。
“建业,你这……布包里是啥呀?”
李建业的回答简单又直接。
“鸡蛋。”
牛媒婆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鸡蛋?
这么大一兜子?
她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像是要看穿那层厚实的粗布。
我的老天爷,这么大一个布包裹的鸡蛋,数量绝对不少!
在这个年头,鸡蛋可是金贵东西,上次李建业来就给她们拿来了不少鸡蛋,这次又拿来这么多。
牛媒婆心头巨震。
她赶紧关上门,拽着李建业的胳膊往屋里去。
“好家伙,快进来,快进来!”
李建业跟着进了屋,暖意扑面而来。
牛媒婆小心翼翼地将那两条还在甩尾的大鲫鱼放进水盆里,又把那袋沉甸甸的土豆靠墙放好。
最后,接过李建业手上那个鼓囊囊的布包,那分量让她手臂一沉,心头更是跟着一跳。
她的手指带着一丝颤抖,解开了布包上那个扎实的绳结。
里边的东西终于露出了真容。
满满当当,全是鸡蛋。
个头匀称,码放得整整齐齐,在屋里昏黄的光线下,泛着一层温润的光。
牛媒婆粗略一数,就知道得有七八十个,不比李建业上回带来的少。
她的眼眶毫无征兆地就红了,热流直冲上来。
“建业啊,你这孩子……”
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连忙转过头去,用手背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
“上次你拿来的鸡蛋,我跟幼微都还没吃完呢,你这……又拿来这么多。”
牛媒婆是真的感动。
这年头,谁家不是把鸡蛋当金疙瘩一样攒着,哪有像李建业这样,一次就送出这么多的。
就算李建业家日子过的再好,那能有多少鸡蛋吃啊?
李建业只是笑了笑,摆了摆手。
“牛姨,你跟我客气啥。”
“这些东西放我那儿也是吃不完,拿来给你们补补身子才是正经事。”
他语气轻松,仿佛送出的不是几十枚珍贵的鸡蛋,而是一些不值钱的山货。
“你们可别省着,这鸡蛋放久了容易坏,赶紧吃了。”
牛媒婆听着这话,心里更是热乎乎的。
她连连点头。
“哎,哎,我知道。”
她小心翼翼地将鸡蛋一颗颗往家里的瓦罐里放,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李建业环视了一圈屋子。
从他进门到现在,已经过去好一阵了,却始终没见到沈幼微的身影。
他心里有些好奇。
“牛姨,幼微呢?没在家吗?”
牛媒婆正忙着安置那些宝贝鸡蛋,闻言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
“在屋里呢。”
她说着,便提高了嗓门,朝着里屋的方向喊了一声。
“幼微!你这孩子,建业都来了,你咋还不出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揶揄。
“建业没来的时候,你不是还天天在家里念叨着建业嘛,现在建业来了,你倒躲起来了?”
李建业听着这话,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他对着牛媒婆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喊了。
“牛姨,我自己进去看看她吧。”
牛媒婆满脸笑意。
李建业难得来一趟,她自然是懂得李建业的心思,便摆着手道。
“去吧去吧,那丫头指不定怎么想你呢。”
李建业无奈地笑了笑,转身便朝着里屋的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他走几步,还没靠近里屋的门,那门后却突兀地传来“咔哒”一声。
那声音并不算大,但在这安静的屋子里十分清晰。
是门栓从里边反锁的声音。
李建业的脚步顿住。
他脸上的笑意也僵了一瞬,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这是……什么意思?
前一秒牛姨还说幼微在念叨自己,下一秒沈幼微就在里边把门给反锁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才几天没见,难道沈幼微转性了??
见都不想见他了??
李建业的眉头微微蹙起,带着满腹的疑惑,扭头看向了牛媒婆。
牛媒婆和李建业一样,也是一脸错愕,脸上的笑容都收敛了,她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不过,牛媒婆愣了两秒后,便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
“哎呦!”
“我想起来了!”
牛媒婆连忙快走两步,凑到李建业身边,压低了声音解释。
“建业,你别多想,这丫头不是冲你。”
“是她这几天,脸上生了冻疮,又红又肿的,有的地方都破了皮,看着怪不好看的。”
“她这是爱俏,怕你看见她现在这副模样,嫌她变丑了,所以才躲在屋里不敢出来见你呢!”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李建业心头那点疑惑瞬间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哭笑不得。
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摇了摇头,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这傻姑娘,想什么呢。
他走到那扇紧闭的房门前,抬起手,用指关节在门板上轻轻叩了叩。
“咚,咚。”
“幼微,开门。”
他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去,温和又有力。
“不就是冻疮吗,这天寒地冻的,谁还没长过冻疮?”
“没人会因为这个嫌你不好看,快把门打开,让我看看。”
门后,死一般的寂静。
沈幼微就靠在那扇冰冷的门板上,原本漂亮的脸蛋上,此时多了些红肿以及溃烂的疮口。
她表情苦闷。
从听见李建业进院的声音时,她整个人都像是要飘起来了。
那份激动和喜悦,几乎要冲破胸膛,她恨不得立刻就冲出去,不管不顾地扑到他怀里。
可就在她准备出去的那一刹那,脸颊上冻疮传来的那阵阵刺痛,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
想到这儿,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传来的凹凸不平的触感,让她心里猛地一缩。
镜子里那张红肿难看的冻疮脸浮现在脑海。
她怎么能让建业看到自己现在这副鬼样子。
不行。
绝对不行。
所以,她才把门栓给插上了。
现在,听着门外那温柔的劝慰,她的心又酸又软,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他没有不想见李建业。
只是真的不想让李建业看见自己丑陋的样子。
就算李建业真的不嫌弃,她自己也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她希望让李建业看到的,永远是自己最美好的样子。
门外,李建业的声音带着一丝严肃,再次响起。
“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可生气了啊。”
门后的沈幼微,心头猛地一颤。
“别!”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出来,显得有些发闷。
“建业,你别生气。”
“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没法见人,你要明白我的心情……我不是不想见你……”
李建业听着她那软糯又固执的声音,微笑回道。
“我大老远的跑来,你就打算让我隔着这扇门,听听声儿就走?”
这话轻轻揪住了沈幼微的心。
她当然不想。
她做梦都想见李建业,想和李建业好好亲近。
可是一想到自己脸上的惨状,那份强烈的羞耻心就压倒了一切。
“我也不想的……”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鼻音。
“要不,你还是等过几天再来吧,我保证,我一定尽快把这冻疮养好,好不好?”
李建业闻言,无奈发笑。
没想到沈幼微竟然这么在意自己的形象,为了在他面前保持好形象,竟然宁愿舍弃这次难得的见面机会。
竟然愿意再等上几天!
李建业清了清嗓子,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神秘。
“那可不行。”
“你要是想快点好起来,就更得让我看看了。”
门后的沈幼微愣了一下,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李建业笑着继续说。
“我正好懂一点治疗冻疮的土方子,效果还挺不错的。”
“不过这方子也得看情况用,我得亲眼瞧瞧你脸上的冻疮是个什么情况,才能对症下药不是?”
“你开门,让我瞧瞧,保证能让你脸上的红肿很快就消下去。”
“不然这冻疮恐怕是一个冬天都好不了。”
李建业说的有理有据。
而门后的沈幼微,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建业怎么会懂治冻疮的方子?
他肯定是故意编个由头来骗自己开门的。
“你别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