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镇的晨雾还没散,带着水汽的风卷着木屑的味道,钻进鼻腔里。
江逾朝蹲在老宅的门槛上,手里拿着块细砂纸,正一点点打磨一块青砖的边缘。
砖是傅沉舟新烧的,棱角还带着火气,被他磨得温润起来,像块浸了水的玉。
身后传来脚步声,带着些微的笨拙,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踏踏”声。
不用回头,江逾朝也知道是谁。
“早。”傅沉舟的声音在晨雾里有点闷,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他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还有一小碟酱菜。
江逾朝“嗯”了一声,没抬头,砂纸继续在青砖上滑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傅沉舟把竹篮放在旁边的石桌上,挨着他蹲下来,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青砖上:“这是要补东墙的缺口?”
“嗯。”江逾朝点点头,指着墙根下一块颜色略深的旧砖,“这块是原创的,得把新砖磨得跟它差不多,才能接得上。”
傅沉舟凑近了些,能闻到江逾朝发间混着木屑的味道,很干净。
他看着那块旧砖,上面有细密的纹路,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藏着岁月的故事。
“我来吧。”傅沉舟伸出手,掌心的茧子在晨光下看得清楚,“你教我怎么磨。”
江逾朝抬眼看了他一下,他的眼睛里还带着点血丝,大概又是熬夜看修复资料了。
这一个月,傅沉舟几乎住在了云栖镇,把工棚收拾出来当临时住处,每天跟着他一起干活,从和泥、搬砖到打磨、拼接,什么都学,什么都做,倒真像个合格的助手。
江逾朝把砂纸递给他,简单说了句:“顺着纹路磨,别太用力,匀着劲。”
傅沉舟接过砂纸,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江逾朝的指尖,两人都顿了一下,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傅沉舟的耳朵有点发烫,连忙低下头,笨拙地模仿着江逾朝的动作,打磨起青砖来。
阳光慢慢爬过老槐树的枝头,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挨在一起,像两块拼合的榫卯。
“以前……”傅沉舟磨着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觉得推土机的声音很威风,轰隆隆的,好像能推掉所有旧东西。”
他顿了顿,看着手里渐渐变得温润的青砖,“现在才知道,木纹里的故事更震撼。你看这纹路,”他指着砖上的痕迹,“像不像水流过石头的样子?这是几十年的雨水泡出来的。”
江逾朝没说话,只是从石桌上拿起另一块砖,用刻刀小心翼翼地剔着砖缝里的泥土。
傅沉舟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晨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江逾朝时,他也是这样蹲在地上,修复那块被他踢过的砖雕,当时自己心里只有不耐烦,觉得这人真是固执得可笑。
现在才明白,那不是固执,是热爱。
“这块砖,”江逾朝忽然把手里的砖递给他,“你听听。”
傅沉舟愣了一下,接过砖,放在耳边。
“不是让你听声音,”江逾朝忍不住笑了,眼角弯起来,像含着晨光,“是让你听它说什么。”
傅沉舟认真地把砖贴在耳边,闭上眼睛,好像真的能听到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看着江逾朝,眼神很认真:“它说,谢谢你,来得不算太晚。”
江逾朝的笑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像流星。
他别过头,继续收拾散落的工具,声音低了些:“就你话多。”
傅沉舟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耳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暖暖的。
他把磨好的青砖放在墙根下,刚好能补上那个缺口,严丝合缝。
“下午去戏台那边看看?”傅沉舟提议,声音里带着点期待,“昨天把最后一块木雕装上了,你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江逾朝收拾工具的手顿了顿,点了点头:“好。”
傅沉舟的嘴角忍不住扬起来,像个得到糖的孩子。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伸手想拉江逾朝起来。
江逾朝看了看他伸出的手,掌心的茧子又厚了些,新添的伤口还没完全好,结着浅浅的痂。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自己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傅沉舟的手僵在半空,也不尴尬,顺势收回来,挠了挠头,笑了笑。
阳光越来越暖,驱散了晨雾,把老宅的青砖照得发亮。
傅沉舟拿起竹篮里的馒头,递了一个给江逾朝:“还热着,吃点吧。”
江逾朝接过馒头,咬了一口,面香混着麦香在嘴里散开。
他看着傅沉舟也拿起一个馒头,吃得认真,嘴角沾了点面粉,像只偷吃东西的猫。
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阿婆也是这样,把刚蒸好的馒头塞给他,说:“小江啊,吃饱了才有力气护着这些老东西。”
那时候觉得日子苦,守着这些没人懂的破砖烂瓦,像守着个孤独的秘密。
现在身边多了个人,虽然笨手笨脚,却愿意陪着他一起打磨一块砖,听一块砖“说话”,好像那些孤独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了。
傅沉舟吃完馒头,看到江逾朝嘴角也沾了点面粉,伸手想帮他擦掉,手伸到一半又停住,改成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角,示意他。
江逾朝愣了一下,抬手擦掉面粉,耳尖又开始发烫。
两人都没说话,就站在老槐树下,看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流动的画。
过了一会儿,傅沉舟忽然轻声说:“以后,有我呢。”
江逾朝转头看他,他的眼神很亮,像落满了星光:“你想守着这些,我就陪着你一起守。这次换我,站在你前面。”
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应和。
江逾朝看着他,忽然觉得,云栖镇的春天,好像真的来了。
他没说话,只是拿起一块没打磨的青砖,递到傅沉舟面前,嘴角带着点浅浅的笑意:“愣着干嘛?还不快干活。”
傅沉舟接过砖,指尖碰到他的,这次两人都没躲。
他看着江逾朝转身走向工具棚的背影,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能和自己的影子,在青石板上,紧紧挨在一起。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青砖,好像真的能听到它在说,欢迎回来。
戏台那边传来老匠人的吆喝声,大概是在催他们过去看看新装好的木雕。
傅沉舟把青砖放进竹篮,快步跟上江逾朝的脚步,两人的影子在晨光里,越靠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