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雨薇最近瞌睡很多,在来的路上就那样坐在车辕上其实也没睡好。
“那我就不去了老公,遇到危险就叫我,你知道怎么弄。”柳雨薇打了个哈欠。
出发前他俩又抱了抱,陆桥嗅着她发间的幽香,狠狠深吸了一口气。
“好好休息,我们只是调查任务而已,不会有事的。”
“嗯嗯。”柳雨薇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就在分别前,陆桥瞥见那棵菩提树下飘过来一个人影。
是个个头非常矮小的老头,约莫只到成年男子腰间。
皮肤光滑,但头发和眉毛、胡须都是蓬松的银白色。
胡子精心修剪成圆滚滚的山羊胡样式,更添几分俏皮感。
头发不算长,但有些蓬松,齐齐朝后梳去。
偶尔会冒出几片翠绿的嫩叶、一两朵米粒大的小白花,或者一两个袖珍的、发光的浆果,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这是他生命力外溢、与植物深度共鸣的自然现象。
宽大的苔藓绿袍子无风自动。
“想必你就是陆桥,老夫有打搅到你们吗?”老人声音温和,眼瞳是鎏金色。
陆桥疑惑地问:“晚辈正是陆桥,前辈是?”
老人哈哈大笑,“老夫是青崖子,听说你在这里,于是来看看。”他又看向柳雨薇,“这位就是柳娘子吧。”
陆桥的表情凝固了几秒,然后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取代,整个人像被点亮的烟花,灿烂地笑起来:“您是青崖子?您就是青崖子前辈?!”
“是老夫。”青崖子捋了捋他那圆滚滚的山羊胡。
“哈哈哈!我没、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陆桥规规矩矩作揖,“老师好。”
青崖子摆手,“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陆桥一拍脑门,转身拉着柳雨薇和周铭轩介绍道:“薇娘,老周。这位是青崖子前辈,初代掌苑通玄使和前任钦天监灵植监正,掌管工部的虞衡清吏司,那是专管天下山泽采捕、苑囿以及监测天地灵韵的官职。”
这通介绍给柳雨薇和周铭轩搞得晕头转向。
所以陆桥总结道:“青崖子前辈是我朝‘木系’科学的泰斗,曾经官居二品。”
“也是指点我木系法术的老师。”
柳雨薇和周铭轩这才听明白。
是大佬。
柳雨薇脸上漾开得体的微笑,盈盈一礼:“柳氏雨薇,见过青老前辈。”
周铭轩则紧张得脸色发白,声音颤抖:“小、小人周、周铭轩,见、见过老前辈……”
青崖子非常随和,哈哈大笑,“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老头已经退居二线多年,跟小陆桥也是第一次见面,此前只是在信中交流过。”
“你们年轻人都是希望的种子,国家的未来都在你们身上。”
“哪怕如今还需蛰伏,将来风雨一至,便可化作参天大树,为天下人遮挡庇护。”
柳雨薇轻轻摇头,语气温婉:“前辈您过奖了。奴家不过是个女子,将来能替家人遮遮风雨,就心满意足了。”
周铭轩有点词穷,竟然跟着说“对对对”。
柳雨薇接着说:“您和陆郎先聊着,雨薇这就告退了。”
周铭轩惶恐地说:“那我……我,我也告退了。”
……
菩提树巨大的树荫下,陆桥与青崖子寻了处远离人群的僻静石凳坐下。
“原本还计划日后寻个机会正式拜会您,未曾想今日在此巧遇,真是意外之喜。”
陆桥的语气中仍带着几分见到仰慕之人的雀跃。
“确是如此,老夫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青崖子抚了抚他那圆润精巧的山羊胡须,银发间几片新生的嫩叶随之轻颤,神色却比方才凝重了一些:
“不过陆桥,那潜藏的妖物能力诡谲,闻所未闻,你这次要格外谨慎。”
“学生明白。”陆桥郑重应下,“老师,现在人族妖化的情况怎么样了?妖魔能治愈了吗?”
青崖子摇了摇头,“对方经过了长期的实验,找到人族妖化的最便捷通路,并且通过这两年捕获的情况来看,受害者在妖化后开始逐渐进入稳态。这说明他们的技术已经日益成熟。”
陆桥沉思着说:“您之前在信中说过,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现在的妖怪和妖魔……”
青崖子脸色一变,打断他:“不可妄言!如此扭曲荒诞的生命,怎么能是出路呢?当心被别人听了去,这话可是大逆不道……”
陆桥也只好转移话题:
“……对了老师,最近我在木系催生上遇到了瓶颈。植株快速生长已经能够做到,只是……它们很难持久。”
青崖子眯着眼说:“你施展我看看。”
说着,他抬手朝庭院外一根石柱下的空地虚点。
一条翠绿藤蔓应声破土,如灵蛇般急速窜升,缠绕攀附上石柱,转眼间覆盖过半,叶片青翠欲滴,生机盎然。
但当陆桥指尖灵光消散的刹那,那繁茂藤蔓内在的“光华”仿佛被无形之力悄然抽离了一丝。
青崖子那双鎏金色的眼眸,已敏锐捕捉到那份难以言喻、正悄然流逝的“生命力”。
青崖子微笑,蓬松银发间,一朵米粒大小的白花无声绽放又凋零。
“世人常把木系说成植物系,”他声音平和缓慢,“这是一种狭隘理解。”
言罢,他也抬起枯瘦洁净的手。
一条同样大小的藤蔓自陆桥催生的藤蔓旁破土而出,向上延伸。
不同于前者的迅猛,此藤生长舒缓而坚实。
但即便青崖子收敛了灵力,它依旧绿意葱茏,生机沛然。
青崖子收回手,目光落在陆桥那条已显露细微颓势的藤蔓上,缓缓道:“老夫始终认为,倒悬山祖师当年定下的规矩,深有道理。弟子不该过早、过急地沉溺于灵术的修行。”
他稍作停顿,目光悠远,似在追忆:“所谓‘松柏之质,经霜弥茂’。真正的生命成长,需时光沉淀,需磨砺洗礼。揠苗助长,终是虚幻泡影。”
陆桥听得一头雾水:“学生不明白。”
“关键在于节奏与时机,孩子。”青崖子温和一笑,再次抬手。
这一次,他指尖翠绿灵光缓慢,显然是为了刻意示范。
陆桥这次清晰感觉到,他的真气如同呼吸般明暗交替,涨落起伏,带着独特的韵律。
伴随着灵光律动,又一条新藤自土中缓缓钻出。
生长速度明显放缓,但每当灵光“涨”起,藤蔓便扎实地上蹿一小段;灵光“落”下时,它仿佛在深深扎根、默默巩固、安然“休憩”。
青崖子周身真元同样随之清晰波动。
“看,”青崖子引导陆桥的感知,“生命成长,亦需一呼一吸。法术之道,绝非将灵力一味倾注便告功成。要懂得给予,亦要懂得等待,容它自行‘呼吸’,予它‘扎根’与‘巩固’之间。”
他收手,那条新生藤蔓稳稳附着于石柱,虽显稚嫩,却透着坚韧的生机。
“木系不仅仅是植物的生长。”青崖子看向陆桥,目光深邃:“法术修行,也是处世之道。”
“君子当知龙蛇之变。生命本身,亦懂蛰伏,懂待机。不必执着于一瞬的繁茂得失,根基深厚,方得长久。”
陆桥若有所思,“学生大概明白了……”
“嗯……”青崖子看着陆桥明悟的神情,点了点头。
他似乎突然想起紧要事,身体略略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那双鎏金眼眸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关切,直视陆桥:
“陆桥,老夫想问你。你……那‘梦魇之症’,近来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