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里出来,姜淮心情沉重。他明白皇帝的顾虑,东厂掌印太监刘余掌控锦衣卫,党羽遍布朝野,确实不宜轻动。
但就在他苦思对策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门来。
“姜大人,别来无恙?”
看着眼前这个东厂档头,姜淮握紧了剑:“阁下有何指教?”
档头笑笑,递上一本册子:“我们督公说,漕帮的事,东厂可以不管。但请姜大人高抬贵手。”
姜淮翻开册子,里面记录着朝中多位大臣收受漕帮贿赂的明细。
“刘公公这是...”
“督公说,姜大人是聪明人。”档头躬身退下,“应该明白,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姜淮握着那本册子,仿佛握着一块烙铁。
他明白刘余的意思,用这些大臣的罪证,换东厂在漕运一事上袖手旁观。
很诱人的交易。但...
他想起离京南下那日,站在船头立下的誓言:
“帝国的财政痼疾、吏治沉疴,已到了非用猛药不可的时候。”
如今猛药已下,岂能半途而废?
当夜,姜淮叩开首辅府门,将册子放在杨廷和面前。
“首辅大人,下官请求...彻查册上所有官员。”
杨廷和翻看册子,手在颤抖:“你可知这上面都有谁?”
“知道。三位尚书,五位侍郎,还有...您的侄儿。”
“那你还...”
“正因如此,才更要查。”姜淮目光坚定,“否则,新政必败,廉政成空。”
杨廷和长叹一声,老泪纵横:“好...好...那就查吧。”
次日早朝,姜淮当庭呈上册子。
满朝哗然。
被点到名字的大臣纷纷喊冤,指责东厂构陷。
龙椅上,皇帝静静看着这场闹剧,最后只说了一句:
“既然姜爱卿有证据,那就查吧。”
退朝后,刘余在宫门外拦住姜淮:
“姜大人,好手段。”
“不及刘公公。”
刘余阴阴一笑:“咱家很好奇,姜大人这把尚方宝剑,还能锋利几时?”
“锋利到斩尽奸邪那一天。”
看着刘余远去的背影,姜淮知道,他与东厂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
那些漕船上重新扬起的风帆,那些盐店里重新堆起的盐包,那些百姓脸上重新露出的笑容...都是他的同盟。
这场席卷帝国的风暴,终将涤荡所有的污浊。
……
彻查漕案的风暴,比预想中来得更猛烈。
三日间,两位侍郎悬梁自尽,一位尚书在狱中突发恶疾。每本应深挖的线索,都断得恰到好处。
“大人,又一条线索断了。”御史中丞捧着卷宗,声音发涩,“漕帮那个二当家,昨晚在诏狱吞了钉子。”
姜淮站在都察院堂前,望着檐下新换的“明镜高悬”匾额。这是皇帝亲笔所题,墨迹还未干透。
“刘余动手很快。”
“不止东厂。”中丞压低声音,“宫里传出消息,太后对连续罢官很是不满...”
话音未落,一个小太监捧着食盒进来:“姜大人,太后赐膳。”
食盒打开,是一碗白粥,一碟咸菜。
“太后说,”小太监细声细气地传话,“为官当如白粥,清白本分。若是加太多佐料,反而坏了味道。”
姜淮跪下接膳:“臣,谨记太后教诲。”
待太监走后,中丞忧心忡忡:“太后这是在警告...”
“我知道。”姜淮看着那碗白粥,“但事已至此,没有退路。”
他取出那份东厂送的册子,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有一个名字,被朱笔圈了出来,杨文昌,首辅杨廷和的独子。
“备轿,去杨府。”
首辅府一片素净。杨廷和正在书房练字,见他来了,笔锋不停:
“为了文昌的事?”
“首辅大人早就知道?”
最后一笔落下,是个“忍”字。
“三个月前,刘余就派人来找过我。”杨廷和放下笔,“用文昌的命,换我在漕案上闭嘴。”
“您答应了?”
“我把他打断了腿,关在祠堂。”杨廷和苦笑,“可现在,刘余把证据送到了你手上。”
姜淮沉默。若查杨文昌,必伤杨廷和;若不查,如何服众?
“查吧。”杨廷和忽然道,“依法而办。”
“首辅...”
“还记得你父亲吗?”杨廷和望向窗外,“当年他弹劾权贵,连自己的兄长都不放过。正因为如此,先帝才说他是真正的直臣。”
他转身,目光炯炯:“欲正人,先正己。若连我都护短,这朝堂还有何清明可言?”
当夜,姜淮提审杨文昌。
年轻的公子拖着伤腿,却毫无惧色:“姜淮,你不过是我父亲的门生,也敢审我?”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好一个与庶民同罪!”杨文昌冷笑,“那你为何不查查,刘余在通州的五千亩良田从何而来?为何不问问,太后侄儿的新府邸用了多少漕银?”
姜淮心中巨震。这些线索,他竟一无所知。
“你以为扳倒几个侍郎尚书就够了?”杨文昌凑近低语,“这漕案的水,比你想的深得多。”
回到都察院,姜淮立即派人暗查。三日后,回报证实了杨文昌的话,刘余何止五千亩,通州大半良田都在他名下;太后侄儿的府邸,更是挪用漕银十万两所建。
“大人,还要查下去吗?”亲信声音发颤。
姜淮望向皇宫方向。他知道,再查下去,就是捅破天了。
正在这时,靖安侯八百里加急送到:
“漕帮余孽勾结倭寇,突袭松江港。水师苦战三日,倭寇虽退,然粮仓被焚,急需补给。”
姜淮猛地站起。漕运刚通,就出这等事,绝非巧合。
他立即进宫求见。
皇帝在御花园接见他,刘余随侍在侧。
“姜爱卿是为松江倭患而来?”
“是。臣请增调粮草,驰援靖安侯。”
“准。”皇帝拈起鱼食,撒入池中,“刘余,你去办。”
刘余躬身:“老奴遵旨。”
姜淮又道:“臣还有一本,弹劾东厂提督刘余,贪占民田,挪用漕银!”
池中锦鲤轰然散开。
刘余笑了:“姜大人,说话要讲证据。”
“通州田契,就在都察院。需要臣现在取来吗?”
皇帝继续撒着鱼食:“刘余,你怎么说?”
“老奴冤枉。”刘余跪倒,“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那就查吧。”皇帝语气平淡,“姜爱卿,朕给你三天时间。若查无实据...你知道后果。”
退出御花园时,刘余在宫门外等他:
“姜大人,咱家送你一句话,刚则易折。”
“谢公公提醒。下官也送公公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