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静静地观察着一切。
这个凡人的吻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虔诚与……某种祂无法完全理解的情感依附。
但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吻落下的瞬间,越清晰地感觉到,
自己那原本如同蒸汽般不断逸散的力量,竟然在这只刚刚成型的手部,找到了一丝微弱的“锚点”。
成千上万年过后,这片天地的法则早已变迁。
曾经滋养祂们这些古老神明的“源”已然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祂们而言充满“毒性”的、躁动的新规则。
祂们如同无法适应骤然剧变环境的古生物,本该在时光的长河中彻底消融,化为虚无。
祂这一缕意识的苏醒,本身就是一个意外。
苏醒之后,每一刻都在对抗着新天地法则的侵蚀,神力如同指间的沙砾,持续不断地流失。
祂本已做好了再次归于沉寂的准备。
潮汐涨落,星辰生灭,万事万物都有消散之时,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那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安静”。
但此刻,祂看到了变数。
秦晔的信仰是纯粹的、炽热的,带着古老血脉的共鸣,这信仰之力成了隔绝新规则侵蚀的微弱屏障,滋养着祂,延缓着逸散。
但更让越感到惊讶的,是秦晔正在进行的“创造”。
这尊以树化玉打造的人偶,似乎……正在被这个新世界的规则所“认可”?
因为它是由一个属于当下时代的凡人,以其自身的精神力、技艺和意志,一点一点“创造”出来的“实体”?
它并非天生地养的古神之躯,而是属于这个时代的“造物”?
一个预感在祂心念中浮现:
当这具人偶彻底完成,当这具由凡人之手打造、承载着古老信仰、并被当前世界规则所承认的“实体”彻底成型时……
祂这缕本应消散的意识,或许能以此为基础,真正地“栖居”其中。
祂将获得一具能够在新天地间存在、行动的“可用之身”。
那时,祂的存在方式或许将发生改变。
一抹极淡的惊讶,如同初春湖面裂开的第一道细缝,在越的心念中产生。
惊讶于这凡人的执着,惊讶于他倾注心血的“质量”,更惊讶于……他似乎,真的触摸到了一丝可能的边界。
早已注定的命运,此刻竟然出现了一丝裂隙。
而凿开这裂隙的,并非另一位神明,而是一个渺小、执着、甚至行为有些……古怪的,凡人。
祂的“目光”再次投向正因那个吻而神情恍惚的秦晔,那非人的意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见了他。
秦晔正因那个吻而神情恍惚。
连日废寝忘食的雕刻让他的身体早已逼近极限,全凭一股意志在强撑。
眼眶下是浓重的青黑,握刻刀的手指也在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
精神稍一松懈,巨大的疲惫感便如同潮水般从四肢百骸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
秦晔晃了晃头,试图驱散晕眩感,伸手想去拿另一件工具,继续工作。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毯子,悄然覆盖了他的意识。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眼皮便沉重地合上,身体一软,伏在堆满玉屑的工作台上,瞬间陷入了无梦的沉睡。
在他意识沉沦的最后一刻,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极古老的叹息。
沉睡中的秦晔被一层微不可察的、温润的神力光华笼罩着。
他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呼吸变得深长而平稳。
一股温和的力量梳理着他过度消耗的精神力,抚平他紧绷的神经,引导他走向最深沉的休息。
当秦晔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他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竟然伏在工作台上睡了不知多久。
预想中的腰酸背痛和头脑昏沉并未出现,相反,他感觉神完气足,精力充沛。
头脑清明得如同被山泉洗过一般,连目光都变得格外清晰敏锐。
他有些恍惚地环顾四周,视线最终定格在那只已然完成的玉手上。
是……祂吗?
这个念头如星火落进心底。
秦晔猛地站起身,目光急切地扫过工作室。
他快步走到那幅画之前,神只平静依旧;又转身审视陈列架上那些练习雕琢的部件,指尖抚过每一道刻痕;最后停留在刚刚完成的玉手上仔细查看。
什么都没有。
没有神谕,没有印记,没有一丝超自然的存在证据。
只有冰冷的玉石,沉默的画作,和满室他痴迷的证明。
秦晔怔住了。
他站在原地,表情渐渐空白,一声轻叹从唇间逸出。
最后他慢慢坐回工作台前的椅子,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处。
空气中弥漫着玉石粉尘的微凉气息,混合着木料和清漆的味道。
在这个堆满“神迹”的工作室里,此刻却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他就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与满室的玉石造像融为一体。
人类的期盼如此炽热,执迷如此深沉,却在神的沉默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而在那无数玉石眼眸的“注视”下,越的意识静静流淌。
祂像观察一滴水珠在荷叶上滚动那样,静静地看着这个凡人徒劳的寻找,感知着他那份急切继而失落的情绪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秦晔轻轻吐出一口气,伸手将散乱的工具一件件归位,用软布仔细擦拭工作台上的玉屑。
他不再深究,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与专注,重新拿起了雕刻刀。
刀锋落在树化玉上发出的细微声响,再次成为这个空间里唯一的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