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应声而开。
顾婉听到开门声,她的肩膀猛地一颤,霍然回头。
白日里大乾卫闯府的杀气,显然在她心头留下了阴影。
“玄……玄儿?”
看清来人是李玄,顾婉紧绷的身体才略微一松。
李玄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过去,反手将房门关上,落了栓。
“母亲,压压惊。”
“没事的,都过去了。”
顾婉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不是为自己害怕,而是后怕。如果今天李玄没有及时出现。
如果那个印章是真的……那李修,她的修儿,岂不是……
她不敢想下去。
“玄儿,今天……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顾婉哽咽着,“要不是你,修儿他……”
李玄打断了她的话。
“母亲,您觉得今天这事,真的过去了吗?”
顾婉一愣。
李玄转过头,直视着她的眼睛,那目光锐利得让她心惊。
“您难道还不明白吗?”
“如今的淮安侯府,早就不是什么安身立命的家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这里,等着分食掉它最后的血肉。”
“今天的事,您真以为是冲着李修去的?”
李玄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却毫无暖意。
“他还没那么大的分量。”
“那封信,那个印章,是送给整个李家的,是想把我们所有人,连同父亲仅剩的那点体面,一起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您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成为他们棋盘上最先被舍弃的棋子。”
顾婉不是愚笨之人,只是常年被李文山压制,习惯了逃避和依赖。
此刻被李玄毫不留情地点破,露出了血淋淋的现实。
李玄看着她惨白的脸色,语气放缓了一些。
“所以,母亲。”
“跟我走吧。”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能保您后半生周全。”
这句承诺,像一道光,猛地照进了顾婉灰暗的心里。
可……
一个念头猛地窜入她的脑海,让她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浇灭。
她猛地抓住李玄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恳求。
“玄儿!那你弟弟呢?修儿怎么办?你把他一起带走!好不好?”
“母亲求你了!你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啊!那些人不会放过他的!”
她仰着头,泪水终于决堤而下,满脸都是一个母亲最卑微的哀求。
在她看来,李玄神通广大,既然能救李修一次,就能救他第二次。
既然能带自己走,多带一个李修,又有什么难的?
李玄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意外,也没有不耐。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说。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重新拿起那杯已经微凉的水,递到她唇边。
“母亲,先喝水。”
顾婉下意识地张开嘴,机械地喝了两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让她混乱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一些。
李玄这才重新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母亲,您听我说。”
“我,不能带他走。”
“而且,他,必须留下。”
“为什么?!”
顾婉无法理解,声音尖锐起来。
“他是你亲弟弟啊!你忍心看他被那些豺狼吞掉吗?”
“正因为他是我弟弟,是父亲的儿子,所以他必须留下。”
李玄一字一顿,逻辑清晰得近乎冷酷。
“您忘了?在父亲被削爵的那天,在李府门前,我已经当着所有人的面,和淮安侯府划清了界限。”
“现在的我,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外人’。”
顾婉呆住了,她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李玄继续解释:“一个外人,可以带走自己的生母尽孝,这合情合理,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可一个外人,凭什么带走侯府名正言顺的二公子?”
“这会向外界释放一个错误的信号,他们会以为,我李玄,依旧在为李家谋划,我们藕断丝连。”
他顿了顿,给了顾婉一点消化的时间,然后投下了更重磅的理由。
“其次,李文山现在被派遣到北境,偌大的李府,总要有一个主事的人。”
“李修留下,以二公子的身份撑着门面。”
“这更是做给外面那些人看的。告诉他们,李家,还没倒!李家的香火,还在!”
“只要李修还在府里一天,那些人的目光,就会一直聚焦在他身上。”
“只有他留在明处,这个残局才稳得住!”
顾婉彻底僵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原来是这样。
让李修留下,不是放弃他,而是用他作饵,作盾,作李家这艘破船的压舱石。
这个计划,何其大胆,又何其……残忍。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中五味杂陈。
既为李玄的深谋远虑感到心惊,又为一个母亲的本能感到心痛。
顾婉的指尖一颤。
抓着李玄衣袖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
可偏偏,这份冷血的谋划,是为了保全整个李家。
这个曾经被她和丈夫视为家族污点,被生生剥离出去的儿子。
此刻却以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
在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撑起一片天。
用修儿作饵……
所有的挣扎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压抑的叹息。
她缓缓地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滴落在李玄的手背上。
“听你的。”
三个字,仿佛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整个人都垮了下来,不再是那个苦苦哀求的母亲。
李玄没有多言。
他亲自扶着她,一步步走出这间压抑的房间,穿过熟悉的庭院。
沿途遇到的仆人丫鬟,无不低垂着头,远远地避开。
他们都在猜测,这个被侯爷赶出家门的大公子。
为何又能如此光明正大地回来,甚至还要带走夫人?
侯府的大门外,一辆马车静静地停着。
马车通体由黑沉沉的木料打造。
看不出材质,但样式古朴厚重,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雕饰,透着一股无形的威严。
车辕前,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的汉子,抱着臂膀。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这便是石头。
李玄的专属车夫。
看到李玄扶着顾婉出来,石头立刻上前,沉默地放下脚凳,掀开车帘。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顾婉被李玄扶上马车,车轮缓缓滚动。
离开了这座她生活了半辈子,也禁锢了她半辈子的淮安侯府。
她下意识地回头,透过车窗。
看着那块“淮安侯府”的牌匾在视线中越来越小,心中一片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