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结束。
金銮殿上的风暴,如同一场无声的瘟疫,迅速席卷了整座京城。
大皇子府邸,气氛压抑。
侥幸逃过一劫的张敬,此刻再无半点户部尚书的威仪。
他瘫坐在椅子上,脸色依旧惨白,汗水浸透了官袍,黏腻冰冷。
大皇子乾明端坐主位,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
殿上的狂喜早已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忌惮。
“父皇这一手,谁看懂了?”
一名幕僚躬身道:“殿下,陛下此举,看似高举轻放,实则是一石二鸟。既安抚了宋太傅,又将彻查张尚书这盆脏水,泼到了《硕鼠传》的幕后黑手身上。”
“没错!”
另一名官员立刻附和。
“只要我们将这盆脏水,引到四皇子身上,不仅能保全张大人,还能反将老四一军!”
张敬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嘶声道:“殿下!必须是四皇子!一定是他!除了他,谁会用这么阴损的招数!”
乾明的指节停住。
他看向张敬,眼神里没有半点同情,只有冰冷的权衡。
“王城那条疯狗,可不好糊弄。”
“殿下,疯狗才好糊弄!”
那幕僚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狗只会闻着血腥味咬人。我们只要给他一个血淋淋的饵,他就会死死咬住不放!”
“大乾卫抓了那么多说书人,总有几个骨头软的。只要稍加‘点拨’,让他们攀咬出四皇子府上的人,再由我们的人恰好在大乾卫查抄前,在四皇子外围的某个产业里,搜出几本《硕鼠传》的底稿……”
“届时,人证物证俱在,就算父皇再偏袒老四,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乾明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这个计划,毒辣,却可行!
他缓缓点头,眼中杀机毕现:“去办!做得干净点!别让王城抓到我们的尾巴。”
与此同时,淮安侯府。
李玄端坐在书房,神态自若。
窗外,大乾卫甲胄森然的巡逻队一队队走过,肃杀之气几乎要透窗而入。
裴擒虎急得在房里团团转,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
“玄哥儿!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啊!皇帝老儿不办那老王八,反倒来查咱们这说书的?这不扯淡吗!”
“他这是要翻桌子,把所有人都掀出来!”
李玄放下棋子,却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
“皇帝老儿这是要干什么?养蛊吗?”
裴擒虎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差不多。”
李玄淡淡一笑:“张敬是一只大老鼠,但京城这潭水下,藏着的可不止一只老鼠。有我们,有大皇子,有四皇子,还有更多藏在暗处的人。”
“皇帝觉得,水太浑了,鱼儿不听话了。所以他干脆往水里扔下一块巨石,把所有鱼都给炸出来。”
李玄的目光,望向皇宫的方向,深邃无比。
“彻查《硕鼠传》,就是那块石头。他不在乎这故事是谁写的,他只想看看,石头落水后,谁会先慌,谁会先跳出来,谁又会想把谁推出去当替死鬼。”
“这是帝王心术。”
裴擒虎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憋出一句。
“那……那我们怎么办?咱们可是第一个写这故事的啊!王城那疯狗要是查到……”
“所以,”
李玄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满城风雨。
“我们得给他一个,他最想看到,也最想不到的答案。”
夜色如墨。
从李玄府邸的后墙一闪而出,融入了沉沉的夜幕。
是石头。
他穿行在被大乾卫严密监控的街巷中,如同一尾游鱼,避开了一处处明哨暗哨。
最终,他在一家已经关门的绸缎庄后门,叩响了三长两短的暗号。
门开,苏轻语一身素衣,静立门内,仿佛已等候多时。
“东家有何吩咐?”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启动惊蛰预案。”
石头言简意赅,递过一封蜡丸密封的信。
苏轻语接过信,指尖轻轻一捻,蜡丸化为粉末。
看完信纸上的寥寥数语,她绝美的脸上,浮现出惊诧。
但那惊诧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化为全然的理解与决然。
“明白了。”她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告诉东家,半个时辰内,惊蛰动,春雷响。”
石头点头,身影再次消失在夜色里。
大乾卫诏狱,最底层。
王城一身黑色飞鱼服,面无表情地走过一排排牢房。
那些白天还在茶楼里口若悬河的说书人。
此刻都成了瑟瑟发抖的阶下囚。
“大人,都审过了,嘴硬得很,都说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源头断了。”
一名百户低声禀报。
王城的脚步,停在一个中年说书人面前。
此人是京城最有名的百晓生,也是第一个开讲《硕鼠传》的人。
“你叫刘文和?”王城的声音没有温度。
乾泰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
“本官问你,这故事,是谁教你说的?”
“是……是一个年轻人!给……给了小的一百两银子!”张三不敢隐瞒。
“年轻人?叫什么,长什么样?”
“不……不知道叫什么,”乾泰努力回忆着,“但他……他走的时候,我听见他的同伴,叫了他一声……”
王城凑近了些,眼中精光一闪。
“叫他什么?”
张三浑身一颤,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关键的事。
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道:“那人喊他……二公子。”
“二公子?”王城眉头紧锁。
京城里,被称为二公子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就在这时,另一名大乾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指挥使大人!城西一处废弃的宅院,我们找到了这个!”
他呈上一个木匣。
王城打开,里面是几本册子,正是《硕鼠传》的多个版本手稿!
诏狱的空气,令人作呕。
王城对这些气味早已习惯。
他捻起一页手稿,凑到油灯下。
纸张是上好的徽州宣纸,细腻光滑,带着淡淡的墨香。
一名仵作出身的校尉低声道:“大人,验过了,大部分手稿用的都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松烟墨和竹料纸。但有三页,纸是玉蝉,墨是龙香。”
王城的手指顿住了。
玉蝉纸,龙香墨。
这两样东西,寻常富贵人家都未必用得起。
乃是专供翰林院和内阁的贡品,偶尔才会赏赐给有功之臣。
一个编排皇室丑闻的故事,居然用贡品来写草稿?
是炫耀,还是……愚蠢到不小心用错了?
或者,这是写故事的人,故意留下的一个钩子?
王城脑中闪过无数可能,那个“二公子”的形象,也变得愈发模糊,愈发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