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悄然滑过,日头渐渐升到中天。
龙吟殿内,层层纱帐之后,沈朝盈才悠悠转醒,腹中的小家伙似乎也醒了,提醒她该进食了。
她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感觉浑身骨头都透着股餍足的酥软,实在懒得动弹。
“什么时辰了?”她拥着锦被坐起,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回娘娘,快午时了。”守在外间的念珠立刻进来,轻声回答。
“陛下呢?”
“陛下在御书房召见几位老大人议事,怕是赶不回来陪娘娘用午膳了。”
沈朝盈点点头,并不意外,她揉了揉眼睛,直接掀被下榻,赤着脚踩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就这么随意地走到外间。
龙吟殿,这座象征着帝王权威与私密空间的寝宫,素来规矩森严,别说妃嫔了,即便是当年皇后也几乎从未在此过夜。
再者,哪怕是陛下去妃嫔宫中过夜,次日妃嫔也需早早起身,亲自或由宫女伺候着,在帝王起身前便梳洗妥当,恭谨地侍立一旁,等待伺候更衣梳洗,绝无半分懈怠。
这是天家礼仪,也是后宫妃嫔们心照不宣的规矩。
然而沈朝盈却一直是个例外。
她仿佛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曜华宫,甚至更为随意。
此刻,她穿着柔软的寝衣,长发披散,就这么毫无形象地歪在临窗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圈椅里,一只脚还屈起踩在椅面上,抱着个软枕,等着宫人传膳。
那姿态,慵懒又自在,与这庄严肃穆的殿堂形成奇异的和谐。
喜珠指挥着宫人将精致的午膳一一摆放在她面前的案几上,沈朝盈是真饿了,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一边慢悠悠地夹起一块清炖的鸽子肉,一边听着喜珠低声汇报。
“陛下下了旨,封那穗儿为穗更衣,赐住长乐宫偏殿,凌叶轩。”喜珠说完,小心地观察着主子的神色。
沈朝盈咀嚼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最终化作一声清晰的笑声。
她咽下食物,拿起锦帕擦了擦嘴角,眼中满是了然和一丝服气。
“啧。”她轻啧一声,语气带着调侃,“咱们这位陛下,可真是精得很啊。”
喜珠和念珠都看向她。
“明知道那穗儿是陆妃塞过来的探子,他倒好,顺水推舟给了个位份,转头就把人塞回陆妃眼皮子底下。”沈朝盈夹起一块爽口的腌笋,分析道,“这一招妙啊,既方便了穗儿将计就计,就近观察陆妃的一举一动,回禀消息,又等于在陆妃心口扎了根刺,想想看,自己费尽心机送上去的人,得了宠,还得天天在自己宫里晃悠,那滋味……”
她摇摇头,笑容更深了些:“这哪里是封赏?分明是让她们俩互相看着膈应,等着看狗咬狗的好戏开场呢,陛下这心思,弯弯绕绕的,真是半点不吃亏。”
言语间,倒是对裴齐光这番操作颇为欣赏。
与此同时,长乐宫偏殿,凌叶轩。
穗儿跪在地上,听完了宣旨内侍尖细的嗓音。
当听到被封为穗更衣时,她心头猛地一跳,随即涌上一丝隐秘的紧张。
成了!第一步,她真的成了陛下的女人!哪怕只是最低等的更衣。
但这份喜悦转瞬便被理智压下,她清晰地记得自己的任务和贵妃娘娘的警告。
她用力掐了下掌心,脸上迅速堆起带着点受宠若惊和难以置信的激动笑容,叩首谢恩:“奴婢……不,妾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内侍走后,立刻有宫人开始忙碌地为她收拾这间虽不大但还算整洁的偏殿。
穗儿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去拜见主位陆妃娘娘。
长乐宫正殿内,陆妃端坐在主位上,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温婉笑容,看着被宫人引进来的穗儿,如今已是穗更衣了。
“妹妹快起来。”陆妃的声音柔和,亲自上前虚扶了一下,拉着穗儿的手让她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下,“恭喜妹妹了,妹妹果然是个有福气的,这才几日,就得了陛下的青眼,快跟姐姐说说,昨夜……”
穗儿这下就懂了,陛下是让人放出了她昨夜侍寝的消息,哪怕她知道,昨夜去龙吟殿的明明就是珩贵妃。
穗儿连忙起身,做出一副又羞又喜又带着点惶恐的模样,“娘娘快别折煞妾了,妾昨夜也是懵懵懂懂的,全赖娘娘提携指点。”
“陛下……陛下他……”她恰到好处地红了脸,声音低下去,一副羞于启齿又难掩喜悦的样子,“陛下待臣妾很是温和……”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着陆妃的神色。
果然,陆妃脸上的笑容虽然依旧温婉,但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有兴奋,有得意,但更深处,藏着一抹难以掩饰的酸涩和嫉妒,这并未逃过穗儿的眼睛。
尤其是当穗儿说到“陛下待臣妾很是温和”时,陆妃捏着帕子的手指明显收紧了些。
“温和就好,温和就好!”陆妃笑着掩饰过去,语气亲热,“以后咱们姐妹同在长乐宫,更要相互照应了。来人啊!”
她扬声吩咐,“把本宫新得的那对赤金点翠海棠花簪,还有那匹刚进贡的云霞锦,都给穗妹妹送去,就当是姐姐给你的贺礼了。”
“多谢娘娘厚赏,妾愧不敢当。”穗儿连忙起身道谢,姿态放得极低。
两人又“姐姐妹妹”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儿话,陆妃才以还要收拾为由,让穗儿回去了。
看着穗儿那婀娜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陆妃脸上那层温婉的笑意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余下一片冰冷的阴郁。
她缓缓坐回主位,端起茶杯,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个卑贱的宫女竟真的入了陛下的眼,虽然只是个更衣,但那也是陛下亲口封的,昨夜陛下真的宠幸了她?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她费尽心机把人送上去,是为了对付沈朝盈,可当这颗棋子真的得了好处,那份本该属于她的,或者至少是她儿子生母该得的关注,被一个宫女分走时,强烈的嫉妒和不甘瞬间淹没了她。
她看着自己精心保养却难掩岁月痕迹的手,再想想穗儿那年轻娇嫩的脸蛋和刻意模仿先皇后的身姿,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愤恨在胸腔里翻涌。
她猛地将茶杯重重顿在案几上,茶水溅出,洇湿了华贵的桌布,殿内侍立的宫人吓得大气不敢出,纷纷低下头。
陆妃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乱,大局为重,穗儿得宠,对她才最有利,她必须利用好这颗棋子。
一个更衣算什么,日后总有收拾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