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金属断裂的脆响,也不是骨骼碎裂的闷响,而是一种类似于水晶风铃在真空里被敲碎的声音,清澈,空灵,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终结感。
我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处理这声音的源头,身体的本能已经驱使我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林疏桐正在下坠的手腕。
触手冰凉,但不是尸体的僵冷,而是一种矿物的、非生命的冰冷。
然而,就在我握住她手腕的瞬间,我看到了。
那截断裂的晶体手臂,断面光滑如镜,但此刻,正从最核心处,渗出一缕缕微弱的、却和我自己血液一模一样的磷光。
那光芒如同活物,在晶体复杂的切面里游走,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的生命律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脑中无数断裂的线索,无数次在噩梦中闪回的片段,被这诡异的磷光瞬间串联。
声纹、dNA、三年前的误判案、我们两人之间那种无法言喻的默契和宿命般的牵扯……原来如此。
“我们的声纹终止码……本就是同一组量子纠缠!”我几乎是吼出这句话,声音因震惊而沙哑。
这不是猜测,而是一种被刻在基因深处的直觉。
我们不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林疏桐的脸色惨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那是一种濒临绝境的疯狂与清醒。
她看懂了我的眼神,也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
没有丝毫犹豫,我从腰间拔出战术匕首,锋利的刀刃划过左手虎口,深可见骨。
带着磷光的温热血液立刻涌了出来,散发着淡淡的臭氧气味。
我没有理会剧痛,直接将流血的伤口死死按在了她那晶体手臂的断面上。
接触的刹那,我感到一股强大的电流从她的断臂处逆流而上,瞬间贯穿我的全身。
那不是电击,而是一种信息的洪流,冰冷、庞大、充满了陌生的几何符号和高频的蜂鸣。
与此同时,整个法医鉴定中心的天花板,那些本应是照明和消防系统的金属网格,突然间迸发出刺眼的光芒。
三百道精准的、如同手术激光般的磷火光束骤然降下,它们没有温度,却带着毁灭性的能量,将我们周围的一切——解剖台、仪器、证物柜——瞬间分解、气化。
光束在我们两人周围形成一个巨大的、无法逾越的光之牢笼,将我们困在风暴的中心。
混乱中,林疏桐的动作比我还快。
她猛地前冲一步,双手抓住我的衬衫前襟,用力一扯!
纽扣崩飞,露出我胸口的皮肤。
在那里,心脏正上方,一个诡异的、由皮下组织增生构成的立体结构清晰可见——那是一个完美的克莱因瓶,瓶口与瓶底在另一个维度上无缝衔接,仿佛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
这是我身上最大的秘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它从何而来。
“父亲的法医笔记里藏着声纹相位差的最终公式!”她的声音颤抖,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进我的脑海,“公式的尽头不是一个数值,而是一个拓扑学模型!就是这个!”
她的话音未落,已经从地上那只散落的手术器械盘里抄起一把柳叶刀,毫不迟疑地刺向自己晶体手臂的断层。
刀尖与晶体摩擦,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尖啸。
她不是在破坏,而是在寻找。
果然,在我的血液与晶体共振产生的磷光照耀下,晶体断层深处,一些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刻痕显现出来。
那不是文字,也不是符号,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纤维磨损模式。
我只看了一眼,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这组磨损模式,和三年前那桩让我被停职、让她父亲身败名裂的“完美密室”误判案中,现场那根被忽略的、无法解释来源的纤维,磨损痕迹完全一致!
共振在加剧。
我的血液仿佛成了某种催化剂,彻底激活了她手臂里潜藏的秘密。
下一秒,警局里所有储存着物证样本的液氮容器,无论远近,无论是哪个科室,全部在同一时间发出了低沉的嗡鸣。
它们的金属外壳表面,开始浮现出大片大片复杂的磷光纹路,那纹路流动、变幻,最终汇聚成一个图案——一个和我此刻正注视着的,林疏桐的虹膜,完全相同的图案。
“陈警监……他用我们的dNA制造了双重时间锚点!”我瞬间想通了那个最疯狂的可能性。
一个锚点是我,一个锚点是她。
我们就像两颗被固定在时间长河不同位置的钉子,而陈警监,那个我们最敬重的导师,正在利用我们之间的量子纠缠,撬动整个现实的结构。
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震动,不是物理性的摇晃,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空间结构上的坍缩。
混凝土地板如同沙画般分解、剥离,露出下方纠缠错乱的管线和钢筋。
就在这片毁灭的景象中,我的目光被一点微弱的反光牢牢锁住。
那是一根长度不超过0.1毫米的纤维,静静地躺在一根即将断裂的钢筋上,它的反光,精准地指向地下停车场的方向。
“母亲的手术服上……”林疏桐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她像是陷入了某个遥远的回忆,同时,她抓起旁边一台便携式分光仪,对准了自己那截仍在发光的晶体化左臂,“……那种特制的尼龙丝,含有反量子纠缠的惰性物质!”
分光仪的屏幕上,数据流疯狂刷新,最终定格在一组无法解读的峰值上。
但林疏桐看的不是数据。
她将仪器调到某个特定的角度,利用分光仪的棱镜折射,去看自己手臂断面的内侧。
在我的血液磷光和外界光束的交错辉映下,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倒影,出现在了晶体的最深处。
那是一串数字的倒影:0438。
是她父亲的警号。
而这个倒影,通过棱镜的折射,竟然和我胸口那个克莱因瓶的立体结构,形成了一个完美的、互为镜像的对称结构。
我们不是硬币的两面,我们是一个被强行拆开的、完整的莫比乌斯环。
“车库!”我们两人同时喊出声,再也没有任何犹豫。
我们撞开光束牢笼的薄弱点,冲出摇摇欲坠的法医中心。
走廊已经不复存在,到处都是坍缩的空间和分解的物质。
我们凭借着记忆和直觉,朝着地下车库的方向狂奔。
推开车库防火门的瞬间,一股夹杂着臭氧和低温液氮的寒气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让我彻底停止了呼吸。
巨大的地下车库中央,上百个和我见过的液氮容器一模一样的悬浮容器,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缓缓逆时针旋转的阵列。
它们彼此之间由幽蓝色的能量弧连接,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宇宙初生时的低沉频率。
“这是陈警监用我们的声纹特征,在这里制造了一个时空悖论!”我看着那旋转的容器阵列,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被那股力量拉扯、撕碎。
整个警局,甚至整个城市,都只是这个巨大仪式的外壳。
没有时间思考了。
我再次举起匕首,这一次,不是划破虎口,而是用尽全力在自己的左手掌心,从上到下,割开一道深长的口子。
我能感觉到刀锋触及了掌骨。
我紧握拳头,将喷涌而出的、闪耀着磷光的血液,奋力甩向阵列最中心的那个主容器。
血液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如同有生命般精准地撞击在中心容器的外壳上。
容器表面冰冷的金属,在接触到我血液的瞬间,变得像玻璃一样透明。
在容器内部,低温的液氮雾气中,漂浮着的不是什么物证,而是一组由纯粹光线构成的、不断变化的编码。
那编码的结构,与我的dNA序列,完全吻合。
那,就是我的声纹终止码。
就在那一刻,整个容器阵列的旋转骤然停止。
死寂持续了不到半秒,然后,所有容器开始以比之前快一倍的速度,顺时针旋转!
逆转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能量波从阵列中心爆发,扫过我们。
林疏桐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我急忙扶住她,却看到她那只掉落在法医中心的水晶左手,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了她的断腕处,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塑、连接。
不,不是连接。
在顺时针旋转的能量场中,那只晶体手掌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
所有的水晶纹理、内部的复杂结构,都在迅速消退。
最终,它变成了一只完美无瑕、如同空气般纯净的透明手掌。
而在手掌的最核心,一行新的刻印清晰地显现出来。
那不是她父亲的警号,也不是任何我们已知的编码。
那是一组新的声纹终止码,由一行冰冷的数字构成:0001。
现任市局局长,周振雄的警号。
与此同时,我感到脚下的大地发出最后的哀鸣。
一股无法抗拒的量子坍缩波纹,以我们所在的警局大楼为中心,正以0.1秒的固定间隔,一圈一圈地向外扩散。
我腕上的战术终端上,代表全市所有警局分部的绿色光点,正在以同样恐怖的频率,一个接一个地熄灭。
末日,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已经降临。
毁灭的交响曲中,林疏桐的目光,那双映照着整个坍缩世界的瞳孔,却猛然从她透明的手掌上移开,越过我胸口的克莱因瓶,死死地、像是发现了最后一块拼图般,锁定了我的后颈。
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豁然开朗的颤栗。
她那只完好的右手,带着冰冷的决意,缓缓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