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金属悲鸣与混凝土的碎裂声瞬间吞噬了周明远最后那几个字。
我脚下的地面仿佛变成了一块漂浮在怒海上的甲板,剧烈地上下起伏。
头顶的管线不堪重负,一根根爆裂开来,喷洒出混杂着铁锈的水雾和白色的粉尘,整个地下车库在忽明忽暗的应急灯下,宛如一座正在沉没的钢铁坟墓。
“抓紧!”我下意识地将林疏桐和小琴拉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一块从天花板上剥落的水泥。
碎石砸在我的背上,疼痛像电流一样窜过,但我不敢有丝毫松懈。
混乱之中,周明远却像风暴的中心一样平静。
他站在原地,任由碎石和尘埃落在他的白大褂上,那双泛黄的瞳孔在摇晃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种非人的、狂热的光芒。
他甚至没有去看我们,而是痴迷地环顾着这座正在分崩离析的建筑,仿佛在欣赏一件亲手完成的艺术品。
“你们听到了吗?”他的声音不大,却诡异地穿透了轰鸣,“这是新世界的胎动!是‘社会价值’体系的第一次呼吸!”
我的大脑在剧震中飞速运转。
小芸画本上的血迹、那张折叠成“社会价值”的纸、老陈的排班表、张淑兰身上的消毒水结晶……所有线索在这一刻被强行串联起来。
这个疯子!
他的目标从来不只是张淑兰一个人!
整栋市立医院,就是他的“记忆矩阵”,一个巨大而活生生的实验仪器!
而我们所有人,都是这个疯狂实验的见证者,或者说……祭品。
“他的‘供体’不止十三号!”林疏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接近真相的冷静,“他在用整栋楼的人,为他的理论做数据支撑!”
“我们得带张淑兰走!”我吼道,目光死死锁定在周明远脚边那副担架上。
张淑兰的眼睛紧闭着,脸色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
“来不及了。”周明远终于将目光转向我们,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矩阵’已经启动,神经信号正在同步上传。很快,每个人的‘社会价值’都会被量化,被评估。无用之人将被剔除,他们的生命能源,将用于延续那些更有价值的生命。一换五?不,那只是最初级的构想。现在,是一座城,换一个未来!”
他张开双臂,姿态如同神明。
那只被他自己用手术刀刺穿的手掌,鲜血还在不断滴落,在晃动的地面上晕开,像某种献祭的符文。
“小琴,躲到那根柱子后面去!”我压低声音对身后已经吓得说不出话的护士喊道。
她惊恐地点点头,连滚带爬地缩到一根粗大的承重柱后。
“疏桐,掩护我!”我没有时间再犹豫。
再拖下去,别说张淑兰,我们谁都活不了。
林疏桐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
她猛地捡起地上半截断裂的钢管,用力敲击在旁边一辆汽车的玻璃上。
“哐当”一声巨响,车窗应声而碎,警报器发出了比建筑倒塌声更尖锐的嚎叫。
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成功吸引了周明远一瞬间的注意。就是现在!
我如猎豹般扑了出去,身体在摇晃的地面上勉强维持着平衡。
我的目标不是周明远,而是那副担架!
只要能撬开锁扣,只要能把张淑兰抢过来!
周明远反应极快,他侧身一挡,手中的手术刀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直逼我的眼睛。
我猛地向后仰头,刀锋贴着我的鼻尖掠过,带起的劲风让我皮肤一阵刺痛。
“无谓的挣扎。”他冷冷地说,另一只手已经按住了担架的边缘,“她的脑波已经被接入中央处理器,就算你们带走这具躯壳,她的意识也永远留在这里了。”
“那我们就毁了你的处理器!”我低吼着,用肩膀狠狠撞向他的胸口。
他被我撞得一个踉跄,但那只受伤的手却死死地抓着担架,仿佛与它融为一体。
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渗出,将白色的绑带染得更红。
“沈墨,她的脉搏!”林疏桐的惊呼声再次传来,“快摸不到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林疏桐不会在这种时候判断失误。
张淑兰的生命体征正在消失!
这比周明远所说的“意识剥离”要快得多!
就在我分神的刹那,周明远膝盖猛地一顶,正中我的小腹。
剧痛让我瞬间弯下了腰,但他没有追击,而是迅速转身,试图推动担架,将张淑兰转移到更深、更黑暗的车库腹地。
“休想!”我咬着牙,一把抓住了担架的金属支架。
冰冷的触感让我瞬间清醒。
我的手指正好按在一片湿滑粘腻的液体上——是周明远手掌滴落的血。
我和他隔着担架角力,脚下的地面每一次震动,都像是在为我们的生死之搏擂鼓。
张淑兰的身体随着我们的拖拽而晃动,像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
突然,林疏桐指着担架上的一处大喊:“沈墨,看他的血!还有她的!”
我下意识地低头。
就在我抓住的支架旁,一根给张淑兰输液的管子在刚才的晃动中被扯松了,一滴殷红的血液从针管连接处渗了出来,恰好滴在周明远那摊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暗沉的血迹旁边。
在应急灯忽明忽暗的照射下,一个诡异的细节刺入我的眼帘。
两滩血迹,颜色不一样。
张淑兰的血是鲜红色,而周明远的血,在灯光下显得异常的暗沉,甚至……带有一丝不正常的黑色。
这绝不是简单的动脉血和静脉血的区别。
为什么?
一个疯狂的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我的脑海。
周明远刺穿自己的手掌,真的是为了启动什么仪式,或者留下代码吗?
还是说,他在用这种方式……掩盖什么?
或者,排出什么?
“疏桐,手电!”我大吼一声。
林疏桐立刻从口袋里掏出那支高亮战术手电,一道刺目的光柱精准地照亮了那两滩血迹。
在强光下,差异更加明显。
周明远的血液边缘,似乎有一些微小的、闪着光的结晶体,而张淑兰的血液则没有。
“他给自己和张淑兰注射的东西……不一样!”林疏桐瞬间得出了结论。
周明远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似乎没料到,我们会在这种生死关头,注意到如此微小的细节。
他脸上那神明般的镇定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抓住他!”我用尽全身力气,将担架猛地朝林疏桐的方向推去,同时整个人扑向周明远。
他被我撞得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
而就在这时,头顶上一根粗大的消防管道再也支撑不住,轰然断裂!
冰冷的水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将我们两人吞没。
混乱中,我只觉得手上一滑,周明远像条泥鳅一样挣脱了我的控制。
当我从水幕中抹去脸上的水,勉强睁开眼时,他已经消失在了车库更深处的黑暗里,只留下一句阴冷的回响。
“没用的……你们救不了她……”
我顾不上追击,立刻冲回担架旁。
林疏桐正手忙脚乱地试图稳住张淑兰的输液管。
“他跑了。”我言简意赅地说,目光却再次落在那两滩被水流冲刷、但仍未完全消失的血迹上。
“我们得马上给她做急救。”林疏桐的声音焦急万分,“再这样下去,就算我们逃出这里,她也会死于器官衰竭!”
我点点头,用手术刀迅速割断了固定张淑兰的绑带。
背起她的瞬间,我感到了她身体的冰冷,那是一种生命正在流逝的温度。
“走,去我们的车上,那里有急救箱!”
我们搀扶着昏迷的张淑兰,在如同炼狱般的车库里艰难穿行。
头顶的震动似乎减弱了一些,但危险并未解除。
终于,我们回到了自己的车旁。
将张淑兰安顿在后座后,林疏桐立刻开始连接便携式的心率血氧仪。
我则从后备箱的勘察工具里,拿出了一套无菌采血管和注射器。
“疏桐,给我两份样本。”我的声音异常平静。
林疏桐愣了一下,但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熟练地从张淑兰手臂的静脉中抽取了一管血,然后又用棉签,小心翼翼地蘸取了刚才我手指上沾染的、来自周明远的血迹。
我接过两份样本,将它们并排放在仪表盘上。
应急灯的光透过车窗,照在两管血液上,一管鲜红,一管暗沉。
周明远的计划,一定有一个我们尚未理解的核心。
他所说的“社会价值”、“记忆矩阵”,或许都只是表象。
真正的关键,就藏在这血液里。
他刺穿自己的手掌,不是献祭,更像是一种提纯或排毒。
他在给自己注射解药的同时,却给张淑兰注射了致命的毒剂。
这不是一场哲学实验。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有预谋的谋杀。
我的目光变得冰冷。
周明远,你到底在张淑兰的身体里,注入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