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言的脸上出现了乌拉那拉宜修不曾见过的无措。
“皇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臣妾怎么会骗你呢?”
微凉的手心贴在额头。
乌拉那拉宜修听到贵妃嘀咕:“是不是病糊涂了,娘娘等等,臣妾这就去请太医。”
说完便提高嗓门喊起来:“剪秋,剪秋!”
乌拉那拉宜修睁大了双眼,却怎么也没有从贵妃的面上搜寻到哪怕一丁点的得意。
剪秋没有出现,倒是绘春在过来了,站在外头问道:“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乌拉那拉宜修终于出声:“没事,你出去吧,守好门窗,不得有人靠近。”
绘春领命。
这场景李静言是熟悉的,皇后一旦这样吩咐,就是有私密事要说了,不由抱怨道:“皇后娘娘真是的,都现在了,还操心什么呀,不如安心养好身子,皇上抓弘时课业那样紧,弘时病了还知道让他休息呢。”
好贴心的话,如果是贵妃说出口的话,一定就是出自真心的吧。
乌拉那拉宜修在了解贵妃的本性之后,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她深信,贵妃不会骗人。
不是不会,而是不会。
言语从诞生开始,就注定被用来欺骗,偏偏人心隔肚皮,肉眼不得窥探,唯有能力不足,才叫乌拉那拉宜修交付了不知从哪里挤出来的一丝信任。
贵妃辜负了这份信任吗?
好像没有,自潜邸那时起,贵妃便对自己言听计从,连弘时也送到了自己的院落中,长大后也从不拦着弘时亲近自己,不管是谁落了她这个皇后的面子,贵妃都会冲锋陷阵。
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难道还有什么可以苛责的地方吗?
那也未免太过人心不足,夫君有妾室的妻子想必都会觉得她是无风还要掀起三重浪那种人吧。
说不定还会认为是她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而恐惧,看未来必定光明璀璨的贵妃不舒服,所以胡搅蛮缠。
可乌拉那拉宜修还是忍不住问道:“贵妃,这些年,你向来是十分敬重我的,称得上是忠心耿耿,不过我倒是想不起来了,是什么事让你决定效忠于我呢?”
就连她好像也想不起来了,她曾经对贵妃施恩过吗?那肯定是有的,但就凭借那些小恩小惠就换来了贵妃的忠心吗?
那又是哪一次呢,乌拉那拉宜修想知道。
见皇后娘娘精神又好转了,李静言也轻快起来,回答道:“被太后娘娘点中要入贝勒府的时候,竹息姑姑教了臣妾好多呢,要用心侍奉贝勒爷,不得忤逆福晋,福晋是府上的女主子,要臣妾听福晋的话。”
她眨了眨眼,显然觉得自己做得是极好的,冲着从前的四福晋,如今的皇后甜甜地笑,像是个孩子在向阿玛额娘讨宠邀功。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效忠于她却和她无关啊。
乌拉那拉宜修本该最喜欢听这样的话了,所有的妾室都该有这样的品性,她这个正妻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年的德妃娘娘果然是待她极好的,送来这么一个妙人。
也不知是怎么从重重秀女中挑选出来的,能同时完美契合她和皇上两个人的喜好。
以至于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几十年。
这么想想,这些年她对皇额娘还是太不孝顺了,皇额娘对自己分明不比对姐姐差多少嘛。
真是好消息。
真是好消息啊……
乌拉那拉宜修忽然来了兴致,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入府的。”
李静言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最后只是摇摇头:“不记得了了,只记得是在康熙四二年六月十七日诊出了喜脉,是弘时来了臣妾腹中,四三年二月十三日子时生下的弘时,反正是在这之前入府的。”
宜修对当时自己的焦灼倒是记得很清楚,足足有一年半的时间她都在盼着还是个小格格的贵妃能过来说个好消息给她听,好让她给额娘交差。
也就是说,贵妃是在康熙四十年末入府的,今年是雍正六年,已经二十七年过去了。
而她今年还不到五十,大半的人生都耗费在贵妃母子身上。
用在姐姐和弘晖上的心思还不及用在贵妃和弘时上的两成。
可弘时除了幼年的时候难带,后来便好了,再后来忙于学业,接触频繁但不多。
说是贵妃母子,大部分时候,乌拉那拉宜修不过是在给贵妃擦屁股罢了。
还要负责哄偶尔会莫名其妙吃醋的贵妃高兴。
想起那些至今也摸不着头脑的往事,宜修笑笑,又问道:“玉章是何时出生的?”
李静言不需要思考:“康熙四十七年六月十日辰时。”
乌拉那拉宜修抚掌大笑:“好啊,好啊,贵妃实乃慈母。”
那些往事贵妃记不记得,她也不想再问了,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李静言也跟着笑,祝愿道:“皇后娘娘中气十足呢,想来很快就要痊愈了。”
十分真心的模样,看不出一丁点勉强。
谁在病中听了这样的话不动容,而且说这话的人只要等自己一死,就可以获得更大的权利,更多的自由。
如果乌拉那拉宜修没有发现贵妃实则是个没有心肝的人的话,她也会欣慰的,欣慰自己的精力没有白白付出。
欣慰这一生也许有个人也分了一份真心给自己,虽然这份真心是因它的主人盲目痴愚才付出的。
她惯来想要的都是皇上的真心,至于妾室,都是敌人和透明人,要她们的真心做什么?学习姐姐做作的样子吗?
但真有了也无妨,这样的贵妃用起来才更放心。
可她就在前一刻知晓,贵妃一颗心给了弘时,一颗肝给了玉章,唯有这两个从贵妃腹中诞生的孩子是贵妃的心肝宝贝,对其他人也不过是按着规矩行事罢了。
只是面容长相实在甜美,说出来的套话也成了蜜语甜言。
宜修为自己心中愤怒之外那丝不合时宜的哀伤难过而不解,不是从一开始就定下的吗,贵妃就是为她生孩子的,只要听话省心就可以了。
一直一直不杀了贵妃,将两个额娘变成只有一个额娘,也只是因为皇上护着贵妃,只是因为弘时聪明非常,必然会从蛛丝马迹中找出真相,只是因为贵妃蠢笨,当上了圣母皇太后也不会争权夺利。
弊大于利太多太多,提防贵妃不如提防三福晋钮祜禄氏,所以她才没有对贵妃下手的。
贵妃做的这样好,真正是妃妾的典范,她该高兴才是。
宜修凝视着贵妃明媚如往昔的笑颜,沉默许久后,问出了第三个问题:“贵妃也是在得知被太后指给皇上那一刻,便对皇上芳心暗许了吗?”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