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嫂的手指死死攥着那个褪色的布包,里面装着亡夫的死亡证明、结婚证和两个女儿的出生证明。布包边缘已经被她的汗水浸湿,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她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汗酸味,混合着公证处门口那株月季花的香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味。
\"德才,这不行...\"她声音细如蚊呐,\"我和你哥结婚十二年,村里谁不知道...\"
\"闭嘴!\"吕德才猛地掐住她的胳膊,指甲几乎陷进肉里。疼痛让孙大嫂倒抽一口冷气,她看见小叔子眼睛里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
\"十二万赔偿金,你一个外姓人想独吞?我哥的卖命钱就该归张家!那两个丫头片子早晚是别人家的,凭什么分我们张家的钱?\"
电梯门开了,冷气扑面而来。孙大嫂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衬衫黏在皮肤上,像一层冰冷的第二肌肤。
电梯里的镜子映出她憔悴的脸——眼眶深陷,嘴角下垂,四十出头的人看上去像五十岁。而身旁的吕德才西装笔挺,头发梳得油光水亮,皮鞋擦得能照出人影。
\"待会机灵点。\"电梯上升时,吕德才突然换上一副笑脸,声音却冷得像冰,\"你要是说漏嘴,那两个丫头以后上学...可就说不好了。\"他故意拉长音调,手指在公文包上轻轻敲打,发出令人心悸的哒哒声。
孙大嫂的胃部绞紧,早上喝的那碗稀粥在胃里翻腾。她想起前天晚上,吕德才带着几个堂兄弟闯进她家,把亡夫的遗像摔在地上,玻璃碎片划破了她的大女儿的手。孩子惊恐的哭声至今还在她耳边回荡。
公证处的玻璃门反射着刺眼的白光。推门进去,冷气更甚,孙大嫂裸露的手臂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等候区的塑料椅排列整齐,几个办事的人低头玩着手机,空气中弥漫着打印机油墨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
\"37号!\"喇叭里传来机械的女声。
吕德才拽着她站起来,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走向公证室时,他忽然贴近她耳边:\"想想你的房子,也有咱爹分的份。\"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进孙大嫂的心脏。
她想起自己卧病在床多日,自从老公去世后,就被吕德才非常\"照顾\",已经半个月没吃顿饱饭了。
公证员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孙大嫂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感觉双腿抖得像筛糠。她盯着办公桌上那盆绿萝,叶片上沾着水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美得不真实。
\"您好,办理什么业务?\"公证员的声音公式化地响起。
吕德才立刻堆满笑容,递上一叠材料:\"您好您好,我们来办理我哥哥吕德明的保险赔偿金继承公证。这是我爹,吕老汉,第一顺序继承人。我是弟弟,这是...这是表妹,来帮忙的。\"
公证员的目光转向孙大嫂:\"您与死者是什么关系?\"
孙大嫂的嘴唇颤抖着,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她余光看见吕德才在桌下竖起三根手指——那是他威胁要打她三个女儿的暗号。桌面上,他笑得人畜无害,甚至体贴地给公证员递上一瓶矿泉水。
\"我...我是...\"孙大嫂的声音细若游丝,她感觉公证处的白炽灯突然变得刺眼,眼前浮现出丈夫临终前插满管子的脸。
那天在医院,医生宣布脑死亡时,她跪在地上求吕德才帮忙抬人,他却忙着跟保险公司打电话询问赔偿事宜。
\"她是远房表妹。\"吕德才自然地接过话头,同时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材料,\"这是我哥的户口本,您看,户主是我爹,下面只有我和我哥两个儿子。我哥离婚多年,没有配偶。\"
孙大嫂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离婚?她和丈夫恩爱十二年,虽然清贫但从未红过脸,现在居然被说成\"离婚多年\"?
她下意识摸向布包里的结婚证,却摸到吕德才警告的手指——不知何时,他已经把手伸进了她的包里。
\"请出示死者的婚姻状况证明。\"公证员推了推眼镜。
吕德才从容地递上一张纸:\"这是村委会开的未婚证明,上面有公章。我哥确实一直单身。\"
孙大嫂的视线模糊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想起领结婚证那天,丈夫用省吃俭用攒下的钱给她买了条红裙子。
那天阳光很好,民政局门口的合欢树开满了粉色的花,丈夫笨拙地帮她别上一朵,说:\"淑芬,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这位女士,您不舒服吗?\"公证员注意到她的异常。
吕德才立刻站起身,状似关切地扶住她的肩膀,手指却像铁钳般掐进她的肉里:\"表妹这几天帮忙料理后事太累了。要不您先到外面休息?我和我爹来办就行。\"
孙大嫂突然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她看着公证员疑惑的眼神,又看看吕德才阴鸷的表情,最后看向一直沉默的公公——老人眼神闪躲,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像是在念佛。
\"我是死者的合法妻子!\"孙大嫂的指尖触到了布包里的结婚证,硬硬的封皮硌着她的手指。
她想起两个女儿昨晚哭着问\"爸爸的钱为什么要给叔叔\",想起亡夫生前常说\"淑芬,你性子太软,会吃亏的\"。
就在这时,吕德才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她大女儿在学校门口的照片。假装在打电话来掩饰自己紧张、虚伪的表情。
公证员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们,最终在吕德才准备好的文件上盖下了公章。那个红色的印泥印章,在孙淑芬眼里像是丈夫伤口流出的血。
走出公证处时,烈日当头。孙大嫂踉跄了一下,扶住路边的梧桐树才没有摔倒。树皮粗糙的触感让她想起丈夫常年劳作的手掌。
\"嫂子,既然你不识时务,以后的事情自己办吧。\"挂掉电话,吕德才拍拍手走了。
孙大嫂突然弯下腰,早上那碗稀粥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束缚,全部吐在了公证处门口的花坛里。呕吐物的酸臭味引来了路人的侧目,但没有人驻足。
当孙大嫂直起腰时,她看见公证处的玻璃窗反射出自己的脸——那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温顺软弱的农村妇女了。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死去了,又有什东西在灰烬中悄然重生。
\"德才,\"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人在做,天在看。\"
一辆卡车呼啸而过,扬起的尘土迷了孙大嫂的眼。等她擦干眼泪,吕德才已经走远,背影在烈日下扭曲变形,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恶魔。
孙大嫂慢慢蹲下身,从布包最底层摸出那张被藏起来的结婚证。照片上的年轻夫妇笑得那么幸福,完全不知道十二年后会发生什么。她轻轻抚过丈夫的脸,然后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将在不久的将来,让所有吕家人另眼看待。
老婆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这种人...真会有报应的。\"
我苦笑了一下:\"或许吧。但我更在意的是,这件事让我看清了很多东西。\"
我握住妻子的手,\"你看孙大嫂家,丈夫一走,所谓的亲人就变成了豺狼。公公不是公公,小叔不是小叔,大姑不是大姑...在金钱面前,什么亲情都是假的。\"
老婆靠在我肩上,轻声说:\"所以我们更要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吕翠仙打电话时还说了什么?\"
老婆撇撇嘴:\"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什么看见你半夜从张大嫂家出来,还说你俩在单位眉来眼去...\"她摇摇头,\"现在想想,全是漏洞百出的话。我当时怎么就...\"
\"因为你爱我。\"我轻声说,\"爱会让人变得盲目,也会让人变得脆弱。\"我捧起妻子的脸,\"但经过这件事,我们的感情会更坚固,不是吗?\"
老婆破涕为笑,那笑容像是穿透乌云的阳光。我突然感到一阵疲惫袭来,这几周的奔波、误解和愤怒,此刻都化作了深深的倦意。
\"我去给你热饭。\"老婆站起身,走向厨房。我听着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声响,闻到了饭菜的香气,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幸福——简单、平凡,却真实得触手可及。
吃饭时,老婆突然说:\"我今天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坏大姑贤小姑'。古人说的话,还真有道理。\"
我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妻子碗里:\"吕翠仙这样的'坏大姑',终究会自食其果。你知道吗?她丈夫去年查出肝癌,医生说跟长期心情郁结有关。\"
老婆惊讶地抬头:\"真的?\"
\"嗯。\"我点点头,\"家里有这样一个满嘴毒液的老婆,男人能好过吗?整天搬弄是非、挑拨离间,连自己亲哥哥死了都要利用来害人...\"
饭桌上的气氛突然变得沉重。我换了个话题:\"对了,周末我们去胶州公园吧?十多年没去了。\"
老婆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啊!孩子上次还说想你了。\"她顿了顿,轻声补充道:\"一家人...就该这样。\"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听着身边妻子均匀的呼吸声。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地板上,形成一道银色的线。
他想起了医院里那个绝望的夜晚,想起了公证处里的争吵,想起了保险公司冰冷的办公桌...
所有这些,都让我更加珍惜此刻身边的温暖。我轻轻转身,将妻子搂入怀中。在这个充满算计和冷漠的世界里,他们至少还拥有彼此,拥有这个小小的、温暖的家。
黑暗中,我无声地笑了。谣言终会消散,而真情永远长存。明天太阳升起时,又会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