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今儿说的这故事,是清朝乾隆年间的一桩怪事,就发生在山东青州府沂山脚下的赵家庄。
赵家庄有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叫赵大根,三十出头,家有一亩三分地,娶了邻村王氏为妻,日子虽不富裕,倒也踏实。可自打去年开春,赵大根就倒了霉,惹上了一件怪事。
话说那日傍晚,赵大根扛着锄头从地里回家,路过村东头那片老槐树林时,忽然听见耳边“嗡嗡”作响,一只绿头苍蝇围着他打转。大根挥手赶了赶,苍蝇飞走,不一会儿又飞回来,在他右耳朵边绕来绕去。
大根起初也没在意,山里夏天苍蝇蚊子本就多。可自那之后,怪事就来了。
这苍蝇与寻常苍蝇不同,不是白天来夜里去,而是昼夜不离。大根吃饭时,苍蝇就在碗边转悠;睡觉时,就在他耳边嗡嗡;就连上茅房,苍蝇也跟在后头。更古怪的是,这苍蝇竟似通人性,大根恼了拿蒲扇打它,它总能灵巧躲过,绕个圈又回来嗡嗡作响。
不出半月,赵大根被这苍蝇搅得心烦意乱,眼窝深陷,整日哈欠连天。妻子王氏看着心疼,便说:“莫不是冲撞了什么?听说后山有个李半仙,不如去问问。”
大根本不信这些,可实在被苍蝇搅得没法,便揣了几个铜钱,提着半篮子鸡蛋,往后山寻那李半仙。
李半仙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住着两间茅屋,平日里替人算卦驱邪。听了大根诉苦,他掐指算了算,又围着大根转了两圈,盯着那只始终绕着他嗡嗡的苍蝇,眉头皱了起来。
“这不是寻常苍蝇。”李半仙压低声音,“怕是有东西缠上你了。”
“啥东西?”大根心里一紧。
李半仙让他坐下,细细道来:“我听老辈人说,这世上有些孤魂野鬼,道行浅薄,变不得人形,却能化成虫豸。它们多半是生前有怨气未消,或是死后无人祭祀的孤魂,专爱缠着阳气弱的人。”
大根听得头皮发麻:“那我该怎么办?”
李半仙沉吟片刻:“这样,我给你画一道符,你贴在家门上。再给你一包朱砂,掺水洒在屋里屋外。若七日之后,这苍蝇还在,那就不是寻常鬼祟,得另请高人了。”
赵大根依言照做,贴了符,洒了朱砂。头两天,那苍蝇还真不见了踪影,大根心中欢喜。可到了第三日夜里,他睡得正香,耳旁又响起了熟悉的嗡嗡声——苍蝇又回来了,声音竟比从前更响、更恼人。
这下大根慌了神,又去找李半仙。李半仙连连摇头:“这鬼东西厉害,我治不了。你得上青州府城,去请白云观里的张道士。他是正经的龙门派传人,兴许有法子。”
赵大根一咬牙,收拾行囊就往青州府赶。那苍蝇自然也跟着,一路嗡嗡,惹得路上行人侧目,还有人笑他:“这位大哥,养个苍蝇当宠物呢?”大根哭笑不得,只闷头赶路。
青州府白云观坐落在城南山腰,香火鼎盛。观主张道士已年过六旬,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听了大根诉说,老道沉吟良久,让大根在观中住下,他要细细观察。
当晚,张道士在厢房外设了法坛,焚香祷告,暗中观察。果然见那只苍蝇在屋里屋外盘旋,既不叮咬,也不落食,只围着大根嗡嗡作响。更奇的是,子时三刻,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屋时,那苍蝇的影子投在墙上,竟不是苍蝇形状,而是一团模糊的人影!
张道士心中了然。第二日,他对大根说:“这确实是个鬼魂,且与你有因果纠缠。它不害你性命,只以苍蝇之形扰你安宁,其中必有缘故。你仔细想想,这些年可曾做过亏心事?或是有负于人?”
大根急得直跺脚:“道长明鉴,我赵大根这辈子,不敢说多好,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
张道士摆摆手:“未必是今生的事。这样,今夜我作法,你且听这鬼魂说些什么。”
当晚子时,张道士在观内静室布下法阵,点燃七盏油灯,按北斗七星排列。大根坐在阵中,那只苍蝇仍在耳边嗡嗡。张道士手执桃木剑,脚踏罡步,口念咒语。忽然间,那苍蝇停在半空,嗡嗡声渐渐化作人语,是个苍老的男子声音:
“赵大根,你可还记得赵家村东头,被你推倒的那座孤坟?”
大根一听,浑身一震,冷汗顿时下来了。
张道士问道:“你是何方鬼魂,为何纠缠此人?”
苍蝇嗡嗡作响,声音悲切:“我乃赵家先祖赵有福的守坟人,姓周,名守义。雍正年间,我在赵家为仆,赵老爷临终前嘱托我守护赵家祖坟。我尽心尽力守了三十年,死后便葬在祖坟旁。去年开春,这赵大根扩建田地,嫌我那坟头碍事,竟一锄头推平了我的坟!我尸骨曝于荒野,魂魄无处安身,这才化作苍蝇,扰他安宁,只求他重修坟冢,还我安息之地!”
大根听得面红耳赤,扑通跪倒在地:“周、周老伯,是我不对!我以为那是个无主荒坟,村里人都说不知是谁的,我就……我就给平了。我该死!我回去就给您重修坟冢,年年祭祀!”
张道士捋须点头:“原来如此。周守义,你虽有理,但以鬼祟扰人,也是不该。念你未伤人性命,今日我为你超度,送你去该去之处。至于你的坟冢,我让赵大根重修便是。”
那苍蝇嗡嗡几声,声音渐低:“多谢道长。只要坟冢得修,祭祀不断,我绝不再扰他。”
张道士取出一只黄铜小葫芦,念念有词。那苍蝇飞入葫芦中,再无声息。大根看得目瞪口呆。
次日,张道士交给大根三道符箓,一包香灰,又细细嘱咐:“回去后,第一要务是找到周守义的尸骨,按礼重新安葬,立碑刻字,写‘赵家忠仆周守义之墓’。每年清明、中元,需备酒食祭奠。这三道符,一道贴在新坟前,一道贴在你家门楣,一道化水饮下。这香灰洒在屋周,保你三年平安。”
大根千恩万谢,掏钱付了酬金。张道士却只取一半,说:“另一半,用在修坟祭祀上吧。记住,人有人道,鬼有鬼途。对生者要仁,对亡者要敬,天地之间,方得安宁。”
回到赵家庄,大根第一件事就是去村东头。果然在自家地边找到一处被平掉的坟堆痕迹。他请来村里老人辨认,有年长的想起,这里确实曾有个守坟人的墓,只是年代久远,无人祭扫,渐渐被遗忘了。
大根卖了半亩地,请来工匠,为周守义重修坟墓,立了石碑,又按当地风俗做了三日法事。自那之后,苍蝇再未出现。大根也信守诺言,每年清明、中元,必带香烛纸钱、酒食果品去祭扫。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大根家运竟渐渐好了起来。地里庄稼年年丰收,妻子王氏次年还生了个大胖小子。村里人都说,这是周守义在暗中保佑。大根更是深信不疑,常对儿子说:“人活在世,要敬天地,孝父母,也不能忘了那些无名的先人。”
转眼五年过去,又到清明。大根带着五岁的儿子去给周守义上坟。摆好祭品,焚香烧纸时,忽然一阵微风拂过,坟头青草轻摇,竟飞来一只蝴蝶,在墓碑前盘旋三圈,才翩翩飞走。
大根望着蝴蝶远去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回家路上,儿子问他:“爹,那只蝴蝶是不是周爷爷变的?”
大根摸摸儿子的头:“许是吧。孩子你记住,这世上有些事,看着稀奇古怪,细想却有道理。做人要心存善念,对人对鬼,都一样。”
后来这故事在青州府一带流传开来,老人们常用来告诫晚辈: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即便是推倒一座无主孤坟,也可能惹来意想不到的麻烦。而鬼多变苍蝇,不过是那些无处申冤的孤魂,用自己唯一的方式,诉说他们的苦楚罢了。
这正是:
人世百年匆匆过,黄土一抔谁记我?
孤魂无依化蝇飞,只为讨得半寸所。
莫道鬼神皆虚妄,举头三尺有因果。
修坟祭扫寻常事,积善之家福自多。
故事说到这儿,也该歇歇了。各位看官,您要是夜里听见什么奇怪的声响,不妨先想想,是不是有什么被遗忘的约定,或者该做而未做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