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古时候,河间府有个叫郭大嘴的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整日在街头巷尾讨饭。你可别看他现在这副德行,早些年,这郭大嘴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郭员外”。
郭大嘴原名叫郭顺义,年轻时生得一副好皮囊,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更难得的是嘴上功夫了得,一张巧嘴能把死人说活。他本是穷书生一个,家里只有两亩薄田,可他不肯下地干活,整天琢磨着怎么发横财。
那年秋天,郭大嘴收拾行囊,去临县亲戚家借钱做生意,半路上遇到一伙山贼,险些丢了性命。幸得一位过路的镖师相救,还送了他十两银子做盘缠。郭大嘴拿了银子,不仅不感激,反而动起了歪心思。
他在客栈歇脚时,听到邻桌几位客商谈论,说现在有些富家小姐,父母双亡,继承了大笔家产,正待字闺中,急着嫁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郭大嘴眼睛一亮,计上心头。
次日,郭大嘴用那十两银子置办了一身行头,租了一顶轿子,雇了两个仆人,摇身一变成了从京城来的富商“郭公子”。他选了离家乡三百里外的青石镇作为第一站,因为那里富户多,消息又不灵通。
到了青石镇,郭大嘴在最好的客栈包下独院,每日大鱼大肉,出手阔绰。不出三日,全镇都知道来了位京城富商。郭大嘴也不闲着,天天往茶楼酒肆跑,专找那些家里有适龄女儿的富户套近乎。
镇上首富李员外有个独生女儿李秀英,年方十八,容貌秀丽。李员外见郭大嘴谈吐文雅,出手大方,又自称在京中有大生意,便动了招婿的心思。郭大嘴何等精明,一眼就看穿了李员外的意思,更是加倍殷勤,今日送珠宝,明日送绸缎,哄得李员外眉开眼笑。
不出一个月,郭大嘴就娶了李秀英过门。新婚之夜,郭大嘴对李秀英千般温柔,万般体贴,哄得新娘子心花怒放。次日一早,郭大嘴便愁眉苦脸地对李秀英说:“娘子有所不知,为夫在京城的生意出了点岔子,急需五千两银子周转。若是耽搁了,不仅生意要垮,恐怕还要吃官司。”
李秀英哪见过这阵仗,急忙回娘家找父亲。李员外爱女心切,又看重这个女婿,二话不说拿了五千两银子。郭大嘴拿了银子,借口去京城处理生意,一去就是三个月。
三个月后,郭大嘴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一进门就跪在李秀英面前痛哭流涕:“娘子,为夫无能,生意被人骗了,五千两银子打了水漂。如今债主追得紧,若再不还钱,为夫只能跳河了。”
李秀英心疼丈夫,又回娘家要钱。这次李员外有些犹豫,但经不住女儿哭求,又给了三千两。郭大嘴拿了钱,故技重施,说是去外地收账,结果一去不返。
李员外派人去京城打听,哪有什么郭公子的生意,这才知道上了当。可郭大嘴早已逃之夭夭,连李秀英的嫁妆首饰都卷走了。李秀英羞愤交加,一根白绫上了吊。李员外气得吐血,不出半年也撒手人寰。
而这郭大嘴呢?他早已改头换面,在另一个县城故技重施。他专挑那些父母双亡、继承家产的孤女下手,用甜言蜜语哄骗她们成亲,然后编造各种理由骗走钱财。从青石镇到白水城,从顺天府到济南府,短短五年间,他竟骗娶了十七房妻妾,骗得的钱财不下十万两。
每骗一处,郭大嘴就换个名字,改个身份。今天是郭公子,明天是王员外,后天又成了张掌柜。可怜那些女子,有的悬梁自尽,有的出家为尼,有的流落街头,个个下场凄惨。
有道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郭大嘴骗到第十七房时,终于出了岔子。
那是在保定府,郭大嘴盯上了一位姓赵的寡妇。赵寡妇年方二十,丈夫去世留下大笔家产。郭大嘴扮作游学书生,租住在赵家隔壁,每日吟诗作对,引得赵寡妇隔墙倾听。不出半月,两人便私定了终身。
成亲那晚,郭大嘴正要施展骗术,谁知赵寡妇的弟弟突然从外地赶回。这弟弟在衙门当差,一眼就看出郭大嘴不是正经人。一番查问,郭大嘴破绽百出,被扭送官府。
这一审不要紧,郭大嘴以往的行径全被挖了出来。十七桩骗婚案,涉及五个州府,惊动了刑部。郭大嘴被判流放三千里,家产全部充公。
流放路上,郭大嘴趁着守军不备,偷偷溜走了。可他身无分文,又不敢回家乡,只得一路乞讨为生。从前锦衣玉食的“郭员外”,如今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一日,郭大嘴流落到河间府,已经三天没吃上一口饭。时值寒冬,北风呼啸,他蜷缩在破庙的角落里,浑身冻得发紫,心想这回怕是真要饿死冻死了。
正绝望时,庙门外传来脚步声。郭大嘴勉强抬起头,只见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走了进来。这妇人身穿绸缎袄裙,头戴金钗,虽是半老徐娘,却风韵犹存。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手里提着食盒。
妇人看见郭大嘴,皱了皱眉,对丫鬟说:“这大冷天的,可怜见的,给他些吃的吧。”
丫鬟从食盒里取出两个白面馒头,一碗热汤。郭大嘴饿极了,也顾不得体面,抓过馒头狼吞虎咽。妇人站在一旁看着,忽然问道:“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怎么落到这般田地?”
郭大嘴早就编好了说辞,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小人本是济南府的书香门第,奈何家中遭了火灾,父母双亡,家产尽毁。本想投奔亲戚,谁知亲戚搬走了,盘缠用尽,只得一路乞讨……”
他这张巧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何况编个故事。妇人听得眼圈发红,叹道:“也是个苦命人。我夫家姓王,街坊都叫我王夫人。我丈夫去年病故,留下偌大家业。你要是愿意,就随我回去,在我家做个杂役,总比冻死饿死强。”
郭大嘴喜出望外,连忙磕头道谢。他心里盘算:这妇人穿着不俗,家里定有资财。我先安顿下来,等她放松警惕,再想办法弄些钱财远走高飞。
王夫人住在城东一座大宅院里,三进三出,仆役成群。郭大嘴被安排在后院一间厢房,每日做些打扫庭院的轻活,吃得饱穿得暖,比起从前乞讨的日子,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郭大嘴贼心不死,时常在宅子里转悠,琢磨着哪间屋子可能藏有金银。他注意到,王夫人每天晚上都要去后花园的阁楼,一待就是两三个时辰,不许任何人打扰。
这天晚上,郭大嘴偷偷溜到阁楼下,想看看王夫人到底在做什么。刚靠近,就听见楼上传来女子的歌声,幽幽怨怨,如泣如诉。郭大嘴竖起耳朵细听,唱的是:
“明月照空楼,独坐泪暗流。负心郎何在?肝肠寸断愁……”
郭大嘴心里一惊,这歌声好生凄厉,听得人毛骨悚然。他正想离开,忽然歌声停了,王夫人的声音从窗口传来:“既然来了,就上来坐坐吧。”
郭大嘴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跑,却不知怎的,双腿不听使唤,一步步朝阁楼走去。推开阁楼的门,只见王夫人独自坐在窗前,面前摆着一壶酒,两个杯子。
“坐。”王夫人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郭大嘴战战兢兢地坐下。王夫人给他斟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幽幽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只猫,生在富贵人家,受尽宠爱。后来这家来了个书生,长得一表人才,能说会道。猫的主人爱上了这个书生,不顾家人反对,带着全部家当与他私奔。谁知这书生是个骗子,骗光钱财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猫的主人伤心欲绝,投河自尽。猫在河边守了三天三夜,最后也跳进了河里。”
王夫人喝了口酒,继续说:“谁知这猫命不该绝,被河水冲到一处古洞,洞里有一具修行者的遗骸。猫吃了遗骸旁的灵草,竟开了灵智,修炼成妖。它发誓要找到那个负心书生,为旧主报仇。可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于是它化身人形,在人间游荡,专找那些负心薄幸的男子,挖出他们的心肝,看看是不是黑的。”
郭大嘴听得冷汗直冒,强笑道:“夫人真会讲故事……”
王夫人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郭顺义,你还记得李秀英吗?”
郭大嘴如遭雷击,手中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这是他的本名,除了自己没人知道。
“你、你怎么知道……”郭大嘴声音发颤。
王夫人缓缓站起身,她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绿光:“我不但知道你叫郭顺义,还知道你骗过的十七个女子,每一个的名字、籍贯、被你骗走多少钱财、最后落得什么下场,我都一清二楚。”
郭大嘴瘫倒在地,连滚带爬地想逃。王夫人伸手一指,门“砰”地关上了。
“李秀英,白水城的陈月娥,济南府的孙玉兰……”王夫人每说一个名字,容貌就变化一分,“她们每一个,都在阴曹地府等着你。而我,就是那只修炼了三百年的猫妖,专门来取你这种负心汉的心肝!”
说话间,王夫人的脸渐渐变成猫的模样,双手长出利爪,嘴里露出獠牙。郭大嘴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我把骗来的钱都还回去……”
猫妖冷笑道:“还?你还得起吗?那些女子的性命,那些破碎的家庭,你还得起吗?我在这宅子里等了你三个月,终于等到你自投罗网。今晚,我就要挖出你的心肝,看看是不是比墨还黑!”
郭大嘴还想说什么,猫妖已扑了上来。只听得一声惨叫,阁楼的窗户映出一个恐怖的身影——一只巨大的黑猫,前爪按着一个男子,正从他的胸膛里掏出什么东西。
第二天一早,丫鬟去阁楼送茶,发现郭大嘴倒在血泊中,胸口一个大洞,心肝肺都不见了。而王夫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宅子里的金银细软一样没少,唯独少了郭大嘴这个杂役。
官府来查,怎么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有人说郭大嘴是被仇家所杀,有人说他是遇到了妖怪。只有街坊间流传着一个故事:河间府来了只猫妖,专吃负心汉的心肝。
后来有人在破庙里发现了一只黑猫,眼睛碧绿,总是蹲在屋檐上,盯着来往的行人。若有薄情寡义的男子经过,它就会发出凄厉的叫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从此以后,河间府的男子都不敢轻易负心,生怕被猫妖盯上。而那些受过情伤的女子,常常在月圆之夜,对着月亮祈祷:“猫仙娘娘,保佑世间女子,莫遇负心郎。”
这故事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整个直隶。老人们常说:做人要讲良心,特别是对感情,万万不可欺瞒欺骗。否则,说不定哪天猫妖就找上门来了。
这正是:巧舌如簧骗红妆,十七新娘泪成行。谁知乞丐遇猫妖,掏出心肝见黑肠。世间负心终有报,莫道苍天无眼光。真情二字千金重,虚情假意命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