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乡的锁匠铺子总飘着股奇异的香气,那是老锁匠林墨手里的黄铜末混着蜂蜡的味道。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名唤阿蝉,生得粉雕玉琢,唯独左手心有块蝉形的淡红斑记。
阿蝉五岁那年,林墨开始锻造一把特别的锁。他寻来蜀山深处的赤铜,每日清晨对着露水锤炼,傍晚又就着月光打磨,整整十年过去,那锁竟渐渐有了金蝉的模样——圆凸的眼睛嵌着两粒鸽血红,翅膀上的纹路细如发丝,连六只足爪都透着灵动。
“这叫金蝉锁,”林墨将小巧的铜锁挂在阿蝉颈间,链身细得像银丝,“等你及笄那日,它便会认主。”
阿蝉总爱摩挲那冰凉的蝉背,有时夜里会听见细微的振翅声,像有只活物在锁里扑腾。林墨却说那是她的错觉,只叮嘱她莫要让外人碰这锁。
十四岁的夏天格外闷热,阿蝉去河边浣纱时,撞见了邻镇的张公子。那人是出了名的浪荡子,见阿蝉生得俏,竟带着仆役围上来调戏。阿蝉吓得要跑,颈间的金蝉锁突然发烫,张公子伸手去扯,指尖刚触到铜翅,就被狠狠蛰了一下,疼得嗷嗷叫。
“邪门玩意儿!”张公子甩着红肿的手放狠话,“过几日我定要娶你回家,看这破锁还能护你多久!”
阿蝉哭着跑回家,林墨却只是叹气,往金蝉锁上抹了些桐油:“该来的总会来。”
转眼到了阿蝉十五岁生辰,按照习俗要梳及笄礼。清晨的阳光刚爬上窗棂,林墨正用桃木梳给女儿绾发,阿蝉颈间的金蝉锁突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那铜蝉竟缓缓舒展翅膀,鸽血红的眼睛闪了闪,竟真的从锁链上飞了起来!
它绕着阿蝉飞了三圈,留下一串金粉似的光,然后“扑棱”钻进妆匣里不见了。林墨脸色发白,塞给女儿一把剪刀:“若有歹人来,敲三下妆匣。”
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喧哗。张公子带着花轿和家丁闯了进来,说是奉了父母之命来接亲。林墨拦在门口,被家丁推搡在地。阿蝉吓得缩在妆台前,想起父亲的话,颤抖着手指敲了三下妆匣。
“嗡——”
一阵金亮的翅声炸开,那只金蝉从匣中冲出,体型竟比先前大了三倍!它飞到张公子头顶,突然张口吐出银丝,那丝黏如胶,韧如钢,转瞬间就把张公子缠成了个白花花的蚕茧。家丁们吓得四散奔逃,蝉丝却像长了眼睛,只缠着张公子一人,连旁边的桌椅都没沾到半分。
金蝉绕着蚕茧飞了两圈,又变回小巧模样,落回阿蝉掌心,重新化作铜锁。
林家出了怪事的消息很快传开。张家人来闹了几次,却没人敢碰那蚕茧——谁碰谁被蛰得满手燎泡。张家请了道士来看,道士围着茧转了三圈,说这是“孽缘缠丝”,解不得,只能等茧自己破。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蚕茧竟变得半透明,能隐约看见里面有人影。阿蝉每日都去看,心里又怕又奇。她发现蝉锁总在茧边发烫,像是在吸取什么。
三个月后的一个月夜,蚕茧突然裂开细缝,接着“啵”地绽开,露出里面的张公子。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涣散,嘴角挂着傻笑,看见阿蝉就伸手要糖吃,活像个三岁孩童。
林墨在他掌心发现了一片东西——半透明的蝉蜕,薄得像纱,纹路竟和金蝉锁一模一样。
“他偷过别人家的女儿,还逼死过丫鬟,”林墨将蝉蜕烧成灰,“金蝉锁替天行道,收了他的恶念,只留了副空壳。”
后来张公子成了镇上的笑柄,整日流着口水在街上游荡,见了年轻姑娘就躲,像是怕被什么东西缠上。而阿蝉颈间的金蝉锁,每逢月圆之夜仍会发出轻响,只是再没飞过。
有人说那锁是蝉仙所化,也有人说林墨炼锁时通了鬼神。只有阿蝉知道,某个夏夜她听见父亲对着锁喃喃自语:“当年若不是你娘化作蝉灵护我,我早死在劫匪刀下了……如今,该轮到我们护着女儿了。”
她低头摸着掌心的蝉形胎记,忽然明白,有些守护,从来都不是迷信,而是藏在血脉里的执念。就像那金蝉锁,看似冰冷的铜身里,裹着的是两代人滚烫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