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以为坦荡的求娶,更是将自己和整个镇北王府,都推入了皇帝精心设计的角斗场中心。
这些都被姜清宁看了个清楚,让贺宁误以为自己就是个提线木偶,每一步都走在被人算计之中。
他盯着依旧端坐、神色清冷如霜的姜清宁,声音冷凝:
“你怎会知道这些,你一个闺阁女子,如何能洞悉朝堂秘辛和帝王心术?”
姜清宁心头一跳,她熬了一整夜想出来的朝堂局势,却好似并没有说动贺宁分毫。
他似乎比她想的,还要有分寸,而没准这一切,反而是在贺宁的掌控之中,跟着他的棋局走一样。
或许,唯一的变数,只是她也说不准。
姜清宁平静地迎视着他审视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闪躲:
“殿下忘了?我父也曾是陛下倚重的边将,我兄长姜清淮亦是少年英才,
若非朝堂倾轧,构陷不断,我姜家大房何至于如今被除名宗祠,父兄远戍烟瘴之地,生死未卜?”
“从云端跌落泥沼,从勋贵贵女沦为被家族唾弃的孤女,殿下,这世间最锋利的刀,不是疆场上的兵刃,
而是这金銮殿上的唇枪舌剑,是那龙椅上翻云覆雨的手,见惯了生死,看透了倾轧,这些帝王心术、朝堂制衡的把戏,又有何难猜?”
她微微一顿,目光落在贺宁的脸上,是近乎悲悯的了然:
“令尊镇北王雄踞北疆数十年,功高不赏,反而被陛下以北疆不稳为由牢牢按在边关,连亲子都被召为人质,
殿下以为令尊当真不知其中关窍吗,恐怕他比谁都清楚,他激流勇退请旨永镇北疆,甘愿远离京城权力中心,甚至默许殿下您入京为质,为的是什么?
不是忠君爱国的大道理,而是为了保全贺家满门,为了在陛下那日益深重的猜忌之心下寻得生机,殿下父亲的选择才是真正的明哲保身之道。”
她轻轻摇了摇头,未尽之言,尽在不言中。
厅堂内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窗外的喧嚣似乎也远去了。
贺宁低着头,双手紧紧抓住膝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眼中依旧意气风发,甚至带上了隐含的笑意。
“姜姑娘,依你之见,贺某如今该如何自处?
姜清宁微微诧异贺宁的反应,心中却是为偏向和他合作,而产生了更深的坚定。
“殿下如今,已身在局中,退无可退。”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按察司使之位是陛下所授,亦是悬顶之剑,做得好,是分内之事,
做得不好,便是授人以柄,至于求娶之事……”
她放下茶盏,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贺宁。
“陛下既乐见其成,殿下若此时反悔,便是自打耳光,更会引来陛下猜忌,
认为殿下与秦休或有勾结,或是心向镇北王,不甘为质,骑虎难下莫过于此。”
进是陷阱。
退是深渊。
“那难道就只能任由陛下摆布?”贺宁波澜不惊。
“摆布?”
姜清宁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极淡、却带着冷冽锋芒的笑意,“殿下,棋子亦可反制棋手,
关键在于殿下是否愿意跳出意气,真正看清这盘棋局的本质,为自己,也为镇北王府,谋一条生路。”
贺宁面上的笑意不在遮掩,更为轻松:“请姑娘明示。”
姜清宁的目光变得幽深,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陛下想要的,是秦家与你贺家互相牵制,殿下要做的,便是顺着陛下的心意,扮演好这把制衡之刀的角色。
秉公执法,不偏不倚,该查秦家时,便拿出真凭实据去查,该办秦家时,便拿出雷霆手段去办,
唯有如此,才能取信于陛下,让他觉得你是一把好用的刀,暂时不会对殿下和镇北王府下手。”
“至于求娶之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贺宁复杂的神色,“殿下若真心想护我,或者想利用这桩婚事做些什么,那便更要坐实它。
陛下赐婚你便欣然接受,将我娶入王府,置于你的保护之下,
陛下想用我牵制岭南父兄,想用我激化你与秦休的矛盾,殿下何不将计就计?”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冷酷:
“将我留在身边,殿下便有了一个天然的、陛下无法轻易动用的人质,陛下若想对岭南动手,便需顾忌殿下手中之质,
同时殿下也可借这桩婚事,暗中观察岭南动向,甚至在必要之时,成为沟通岭南与北疆的一道隐秘桥梁,
陛下想让你我成为他制衡的棋子,殿下何不借此,为自己织一张护身的网?”
贺宁听得心惊肉跳,一改初见时的印象。
姜清宁的提议很是大胆,将一场被迫的、充满算计的联姻,瞬间转化为一场更宏大、更危险的博弈。
这需要何等的胆识和心机?
他看着眼前女子清冷如霜的眉眼,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一种深不可测的寒意,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吸引力。
她不是在寻求庇护,她是在主动入局,甚至试图掌控棋局。
“你可知如此行事,风险有多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姜清宁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淡漠:
“殿下,从被父兄远戍岭南的那一刻起,我姜清宁便已在万劫不复的边缘,
与其坐以待毙,任人鱼肉,不如放手一搏,至少能拉几个垫背的。”
“殿下,可要与我合作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室内的寒意。
贺宁久久地凝视着姜清宁,心中翻江倒海。
父亲的自保,皇帝的猜忌,秦休的威胁,自身的困境,还有眼前这女子破釜沉舟的决绝和惊人的心机。
一切的一切,都将他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选择口。
过了许久,他缓缓站起身,对着姜清宁,深深一揖,姿态前所未有的郑重:
“姜姑娘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贺宁受教了,今日之言贺宁铭记于心,这盘棋,贺某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