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贾文和。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往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也有些散乱,几缕发丝被冷汗浸湿,紧紧地贴在额角上。
他一进大帐,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君臣同乐的“和谐”景象。
那刺鼻的酒气,那谄媚的笑声,与帐外那冰冷绝望、怨气冲天的氛围,形成了如此讽刺、如此割裂的对比!
贾文和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主公已经彻底被胜利和贪婪蒙蔽了双眼,变成了一个坐在火山口上,却还在沾沾自喜的傻子!
“文和?”
袁肃看到贾文和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了几分,眉头微微皱起,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
“何事如此惊慌失措?成何体统!没看到本盟主正在与诸位将军议事吗?”
“扑通!”
贾文和没有回答,而是猛地双膝跪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冲着帅位上的袁肃,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咚!”
那一声闷响,让帐内所有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贾文和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惊呆了,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袁肃的脸色,也变得阴沉下来。
“贾文和,你这是何意?莫不是喝多了酒,在此撒疯不成?”
“主公!”
贾文和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绝望的悲鸣。
“天……快要塌了啊!”
“放肆!”
袁肃勃然大怒,猛地将手中的琉璃杯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刺耳声响。
“胡言乱语!我看你真是疯了!来人……”
“主公且慢!”
贾文和不顾额头磕出的鲜血,再次叩首,声嘶力竭地喊道:“主公若不信,可随文和出帐一看!如今的联军大营,早已不是盟主的大营,而是一座巨大的火药桶!人心已散,士气已绝,只需一粒火星,便会炸得我们所有人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啊!”
这番话,说得是字字泣血,声声含悲,让帐内那几个原本还想看热闹的将领,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袁肃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死死地盯着贾文和,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但他终究没有立刻下令将贾文和拖出去。
因为他知道,贾文和虽然有时候说话不中听,但绝不是一个会无的放矢、危言耸听的人。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日,本盟主定不轻饶!”
袁肃的声音,冰冷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
贾文和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他挺直了腰杆,也顾不上什么君臣之礼了,语速极快地说道:“主公!祸根,便在于丰谷县的战利品分配!”
“我们独占七成,看似得了天大的便宜,实则是将十三路诸侯的心,全都推到了我们的对立面!如今,大营之中,流言四起,怨声载道!”
“尤其是那荆州刘表和徐州陶谦!”
贾文和咬牙切齿地说道。
“此二人,最为阴险!他们明面上不敢违抗盟主,暗地里却指使心腹,四处散播谣言,说盟主您视各路诸侯为草芥,视他们的兵马为炮灰,意图消耗他们的实力,好在战后将他们一一吞并!”
“这些话,本是无稽之谈,可配上咱们独吞七成战利品的事实,便有了十成的说服力!现在,不光是他们两家,就连那些原本中立的诸侯,也开始对我们离心离德,人人自危!”
“放屁!”
一名心腹将领忍不住跳出来怒斥道。
“一群乌合之众,也敢非议盟主?给他们脸了!”
“闭嘴!”
贾文和猛地回头,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瞪着他。
“就是因为有你这种想法,我们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你以为他们是乌合之众,可这乌合之众,足足有几十万!他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我们给淹死!”
那将领被贾文和的气势所慑,张了张嘴,呐呐地退了回去。
贾文和不再理他,转而继续对袁肃说道:“主公!为今之计,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们必须立刻开仓放粮,将丰谷县的战利品,至少再拿出三成,不!四成!分发给各路诸侯,用以安抚军心!”
“这已经不是赏赐,而是救命!是花钱买我们自己的命啊主公!”
“只要钱粮到位,那些士兵吃饱了,拿足了,怨气自然会消散大半!到那时,刘表和陶谦的流言,也就不攻自破!我们再许以重利,号令三军,攻破安阳,指日可待!”
“主公!万万不可听信他的鬼话!”
另一个幕僚急忙出声反对。
“战利品已经分完,岂有再吐出来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天下人会如何看您?岂不是说您怕了那群乱兵,失了盟主的威严?”
“威严?”
贾文和气得笑了起来,笑声凄厉。
“人都快死了,还要那狗屁的威严做什么?是威严重要,还是几十万大军的稳定重要?”
他指着帐外,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几乎是在咆哮。
“主公!您再这么犹豫下去,就真的来不及了!大乱已在眼前!”
“就在昨夜三更,豫州孔伷的兵,和荆州刘表的兵,为了抢一块掉在泥地里的肉,爆发了械斗!双方足足有上百人参与,刀剑都见了红,当场就死了三个人,伤了二十几个!若不是双方将领及时赶到,恐怕就要演变成两个大营的火并了!”
“还有今日清晨!并州刺史的巡逻队,仅仅是多看了几眼凉州刺史营中的战马,就被对方当成是来偷马的奸细,不由分说便是一顿毒打!现在,两边的营门口还堵着上千人,剑拔弩张,互相叫骂,随时都可能打起来!”
贾文和言辞恳切,甚至列举了几处已爆发小规模冲突的营地作为例证。
贾文和这一番泣血的陈词,如同惊雷,炸得大帐之内雅雀无声。
那几个刚才还在阿谀奉承的将领和幕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端着酒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一个个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惊愕与不可思议。
他们听到了什么?
械斗?
火并?
几十万大军人心离散,即将哗变?
这……这怎么可能?
外面不是一片祥和吗?
盟主不是刚刚大获全胜,缴获了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吗?
怎么在贾文和的嘴里,这联军大营就成了人间地狱,下一秒就要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