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死寂。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撼、狂喜、崇拜以及……一丝丝茫然的死寂。
陈默那番“以空间换时间”的惊天之论,像是一把无形的巨锤,将所有人心中的骄狂、鲁莽、甚至是刚刚燃起的些许轻敌之心,都砸得粉碎!
退?
不,这不是退!
这是收回的拳头!
是为了下一次,能以雷霆万钧之势,更狠、更准地砸出去!
“高!实在是高啊!”
大将军王霸那张粗犷的脸,此刻涨得通红,不是气的,是激动!
他看着陈默,那眼神,就像是饿了三天的狼,看到了一头刚出栏的肥羊,充满了赤裸裸的欣赏和……渴望!
他娘的,要是早十年认识这位陈先生,自己当初在边军,是不是就能少挨几次军棍了?
“捅屁股算个鸟!这他娘的才是把敌人架在火上烤,连毛都不用自己拔,就等着吃熟肉啊!”
马信也是一脸的叹服,看向陈默的眼神,充满了敬意。
跟人家这大战略一比,自己那点小聪明,简直就是村口二傻子在玩泥巴,不,是连玩泥巴都玩不明白!
“主公!就这么干吧!”
“陈先生说得对!咱们就收缩兵力,跟他们耗!看谁耗得过谁!”
“没错!饿死他们!渴死他们!让他们有来无回!”
刚刚还分成两派,吵得不可开交的武将们,此刻空前地团结在了一起,一个个摩拳擦掌,嗷嗷直叫,仿佛已经看到了联军被他们活活拖垮,跪地求饶的凄惨模样。
然而,就在这股狂热的气氛即将达到顶点之时,一道温和却充满力量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
“陈先生此计,确有鬼斧神工之妙,以退为进,避实击虚,深得兵法之精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丞相吴用,手持羽扇,缓缓从文官队列中走出。
他先是冲着陈默微微颔首,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赞叹。
武将们见状,纷纷点头,心想还是丞相有文化,瞧瞧人家这话说得多有水平,比他们那“卧槽”、“牛逼”强多了。
可紧接着,吴用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虽然未减,眼神却变得无比凝重。
“然……”
他轻轻吐出一个字,整个大堂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军事乃国之利刃,而民心,方为国之基石啊!”
吴用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等若是放弃外围城池,固然能在军事上占据主动。可那些城池中的数十万百姓,又该何去何从?”
“他们刚刚才从那些世家豪强的压迫下解脱出来,刚刚才分到田地,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对我韩家军感恩戴德,视主公为再生父母!”
“我们现在……就这么把他们抛弃了?重新将他们推入那十三路豺狼的口中?”
吴用说到这里,语气已然带上了一丝沉痛,他手中的羽扇,也停止了摇动。
他环视了一圈那些激动不已的武将,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主位前,那个始终沉默的韩云身上,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此一来,我军固守坚城,看似稳如泰山,可主公苦心经营的仁义之名,岂非毁于一旦?天下百姓,又会如何看待我等?”
“届时,我等便成了背信弃义、抛弃子民的孤军!这……与那些只知争权夺利,视百姓如草芥的诸侯,又有何异?”
轰!
吴用的这番话,比陈默的计策更加震撼,如同一盆刺骨的冰水,从每个人的头顶,狠狠浇下!
刚刚还热血沸腾的大堂,瞬间再次陷入了死寂!
王霸脸上的红潮,瞬间褪去,变得一片煞白。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
吴用说得他娘的太对了!
自己光想着怎么打赢了,怎么把敌人玩死,怎么就忘了那些城里的老百姓了?
那些人,可都是拖家带口,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韩家军身上的人啊!
自己要是下令撤退,那不就等于亲手把刀子递给了敌人,让他们去屠戮那些信任自己的百姓吗?
“不……不行!”
王霸猛地一捶自己胸口,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双目赤红地吼道。
“丞相说得对!俺王霸烂命一条,死不足惜!但绝不能干这种抛弃百姓,让人戳脊梁骨的王八蛋事!”
“对!大将军说得对!”
“不能退!死也不能退!”
刚刚还高喊着“饿死他们”的将领们,立刻调转了枪口,一个个义愤填膺,仿佛谁敢提“放弃”二字,谁就是他们的生死仇敌。
“可是……不退,硬打的话,咱们……”
副将张奎一脸的纠结,他看看陈默,又看看吴用,脑子里已经成了一团浆糊。
这他娘的,怎么感觉谁说的都有道理,但合在一起,就是个死局呢?
“哎呀!俺的娘嘞!”
先锋大将周仓,愁得直挠自己那满脸的络腮胡,一脸苦相地嚷嚷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仗还怎么打啊?干脆,俺带一队人马,去把袁肃那老小子的祖坟给刨了!看他退不退兵!”
“噗……”
他这话一出,旁边几个将领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就连一脸凝重的吴用,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刨祖坟……亏你想得出来!
整个大堂,再次陷入了混乱的争论之中。
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硬干派”和“奇袭派”的对决,而是“军事谋略”和“仁义道德”的天人交战。
所有人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而作为这一切的中心,韩云,却依旧一言不发。
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副巨大的沙盘。
他的目光,时而落在虎牢关的险峻上,时而又移向那些被陈默拔掉旗帜的城池,仿佛在那片小小的方寸之间,正进行着一场无声却无比激烈的推演。
陈默的计策,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能精准地切开联军的软肋,但刀锋过处,却要割舍掉自己的血肉。
而吴用的考量,则像是一面厚重的盾牌,守护着韩家军最宝贵的财富——民心,但扛着这面盾牌,却又寸步难行,随时可能被敌人围困至死。
刀与盾,进与退,取与舍……
这,是一个足以决定三州之地,乃至天下未来走向的抉择!
大堂之内,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那个气定神闲、仿佛置身事外的男人身上。
他们可以争,可以吵,可以面红耳赤,但所有人都清楚,最终能拍板做出这个艰难决定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他们的主心骨,他们的神!
主公,韩云!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韩云会继续沉默下去的时候,他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纠结与为难,依旧是那副令人捉摸不透的、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他没有看陈默,也没有看吴用,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里一个从始至终都未曾发言,只是埋头在袖子里飞快掐算着什么的人。
“萧何。”
韩云的声音很轻,却瞬间让整个大堂安静了下来。
“你那里,算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