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黏稠的墨汁灌满了密室。许云娘屏住呼吸,后背紧贴着潮湿的石壁。老宦官倒地的闷响还在耳畔回荡,血腥味混着霉变的卷宗气息直冲鼻腔。她死死攥着那半块鱼符,青铜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东宫近卫的靴底碾过碎瓷片,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许娘子,\"那声音带着猫戏老鼠的从容,\"您父亲没教过您,乱翻宫闱密档会有什么下场?\"
许云娘指尖触到腰间玉盒的暗格。三个月前父亲暴毙那夜,曾用最后气力在她手心画过三道横线——这是《易经》离卦,象征火光与脱困。她悄悄将开元宝库钥匙卡进玉盒凹槽,金属相接的刹那,靺鞨珠突然在黑暗中泛起幽蓝微光。
\"咦?\"
近卫的脚步声骤然逼近。许云娘侧身滚向石案下方,案上《霓裳羽衣曲》谱卷被撞落水中。借着靺鞨珠的微光,她看见谱纸遇水后浮现出朱砂勾勒的密道图,与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水道图竟能严丝合缝地拼接。
\"原来在这里…\"近卫的刀尖挑开漂浮的谱纸,\"永王要找的就是…\"
话音未落,许云娘猛地踢翻石案。沉重的青石板砸进水里,激起丈高水花。她趁机扑向最近的书架,按照密道图所示抽出第三层《太宗实录》。机关转动的轰鸣声中,整面墙的书架突然向内翻转。
\"拦住她!\"
弩箭破空声贴着耳际掠过。许云娘踉跄着跌入密道,后肩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她不敢停留,顺着陡峭的石阶一路向下。靺鞨珠的光晕照亮了台阶上新鲜的脚印——有人刚从这里经过。
密道尽头传来水流声。许云娘喘着气停下脚步,发现前方是条暗河,岸边系着艘蒙着青布的小舟。舟上摆着盏未点燃的风灯,灯罩上赫然刻着顾氏家徽。
\"顾长安…\"她指尖发颤地抚过那个熟悉的双鱼纹。三年前上元夜,那个在曲江池畔为她摘下面具的金吾卫将领,也曾用这样的风灯照亮她回家的路。
暗河突然掀起不自然的波纹。许云娘警觉回头,看见水面倒影中多了个模糊的人形。她迅速抽出藏在靴筒里的短刃,却在转身瞬间被人扣住了手腕。
\"别出声。\"黑衣人的面具在靺鞨珠映照下泛着冷光,他指间夹着片枯荷,\"东宫的人在用这个探听水声。\"
许云娘挣开他的手:\"你到底是谁?\"她故意提高声调,\"为何会有顾长安的…\"
黑衣人突然捂住她的嘴。两人紧贴着石壁,听见头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重物被推入水中,接着是弓弦绷紧的咯吱声。
\"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许云娘感到颈侧传来温热的触感。黑衣人手臂的伤口又裂开了,血腥味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刺鼻。她想起三日前在飞霜殿废墟,那个用身体为她挡箭的身影也是这般,将血滴在她雪白的衣领上。
\"为什么…\"她压低声音,指尖无意识地攥住对方湿透的袖口,\"马嵬驿之后,所有人都说你…\"
黑衣人突然摘下半边面具。靺鞨珠的蓝光映亮了他下颌的旧伤——那是天宝九载吐蕃使团行刺时,顾长安为护太子留下的箭疤。许云娘呼吸一滞,却见他迅速戴回面具,摇了摇头。
\"不是现在。\"他塞给她一个油纸包,\"永王的人在平康坊设了埋伏,你从安邑坊的胭脂铺后院走。\"
许云娘展开油纸,里面是半块熟悉的胡麻饼。她眼眶突然发热,这是当年顾长安巡夜时,常给她带的西市张媪家胡饼。纸角还沾着已经褪色的血迹,看形状正是当年她咬过的那半块。
暗河对岸突然亮起火把。黑衣人猛地推开她,三支弩箭钉入方才站立的位置。许云娘看见他拔刀时蹀躞带缺失的铜扣——正是龙池水道里被她扯断的那枚。
\"走!\"黑衣人挥刀斩断缆绳,小舟立刻顺流而下。许云娘扑到船头,看见他转身迎向追兵的身影与三年前重合——那日长安城破,顾长安也是这样横刀立于朱雀大街,为她争取逃往蜀地的最后时机。
小舟冲入湍急的暗流。许云娘死死抱住那个油纸包,忽然发现背面用炭笔写着细小字迹:\"玄宗藏剑在沉香亭地宫,钥匙是《霓裳》谱中'山'字谱号。\"她急忙展开怀中的湿谱,果然在破损处找到个形制特殊的\"山\"字符。
水流突然变得汹涌。小舟撞上突出的礁石,许云娘险些跌入水中。混乱中她抓住舟边的绳索,发现上面打着金吾卫特有的双环结。这让她想起顾长安教她认绳结那日,曾笑着说:\"若是哪天我失约,你就找打着这个结的船。\"
前方出现微弱的光亮。许云娘眯起眼睛,看见水道尽头是个半掩的砖砌拱洞。她奋力划向洞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重物落水声。回头只见靺鞨珠照亮的河面上,漂来半幅染血的玄色衣袖。
\"顾长安!\"她扒着船沿嘶喊,回应她的只有空洞的水声。小舟已被暗流推向拱洞,最后的光亮里,她看见袖口内衬绣着行小字——\"天宝十载上巳,赠云娘\"。
那是她亲手绣的平安符。那年曲江宴饮,她偷偷将符缝进顾长安的新官服,连侍女都不知晓。
拱洞外的月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许云娘抹了把脸,才发现满手都是泪。小舟漂进条狭窄的沟渠,两岸逐渐出现民宅的后墙。她认出这是安邑坊的排水渠,再往前就是父亲生前常去的崔氏酒肆。
渠边突然传来孩童的嬉闹声。许云娘急忙缩进船篷,听见几个总角小儿在唱:\"平康坊,夜未央,金吾将军泪两行…\"她浑身一震,这是三年前流传的童谣,说的正是顾长安在城破当日血战之事。
小舟撞上岸边石阶。许云娘藏好靺鞨珠,刚踏上湿滑的青苔,就听见头顶木窗\"吱呀\"开启。一个粗陶酒壶从二楼垂下,正好悬在她面前。
\"娘子可要尝尝新酿的梨花春?\"苍老的女声带着蜀地口音,\"这酒啊,要配着胡麻饼才够味。\"
许云娘仰头看见窗边老妪的脸,手中油纸包\"啪\"地掉在地上。这是西市张媪,她家的胡麻饼自天宝八载就只卖给两个人——一个是顾长安,一个是许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