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不再是完全的涣散和空洞，而是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如同极暗夜空中最遥远星辰般的……疑惑？或者说，一种对熟悉事物的极其轻微的感知。
在王嫂心跳几乎要停止的注视下，那纤弱的双臂以一种极其谨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或者怕被被灼伤的速度，慢慢地、慢慢地收拢了。
林棠抱住了那个草莓抱枕。
她的动作极慢极轻，只是虚拢着，像拥抱一个易碎的梦。但那确确实实是自主的动作！是她走出封闭世界的第一步！
王嫂猛地捂住了嘴，防止自己惊呼出声，眼眶瞬间湿热，她怕自己过激的情绪泄露干扰了这珍贵的时刻。
她只是无声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用力眨了眨眼，让激动的泪水不至于滚落下来吓到女孩。
午后，萧烬训练结束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午后的阳光温柔地洒满一角，蜜金色头发的女孩安静地坐在轮椅上，怀里小心翼翼地拢着一个鲜红饱满的草莓抱枕。
她的侧脸依旧苍白，下巴尖削得让人心疼，但一丝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微弱的安宁感，似乎笼罩在了她的周身。
他怔在门口，琥珀色的眼眸瞬间被狂喜和更深的酸楚淹没，他几乎不敢呼吸。
王嫂对他比了个极其轻微、代表成功的手势，眼圈红红的，朝他轻轻点头。
萧烬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过去，如同靠近宇宙中最稀有的珍宝，他甚至不敢站得太近，怕自己的存在惊扰了棠棠好不容易获得的丁点安稳。
他静静地半跪在棠棠几步之外的地方，贪婪地、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人，感受着心脏处传来的、因为巨大的希望而酸胀发痛的震颤。
那束阳光，好像也照进了他心中那片冰封了太久的荒原。
日子在这种小心翼翼的希望中缓慢流淌。
有了那个草莓抱枕作为新的联结支点，林棠的“领地”开始以一种近乎地质纪元般缓慢的速度，向外界试探性地扩张了一丝丝缝隙。
她依旧沉默如同造型精致的玩偶，大部分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那些细枝末节的变化，在王嫂和萧烬极致的耐心照顾下，被无限放大成康复的勋章。
——她的肩胛会先一步于意识放松。
王嫂把阳台的门推开三十度角，夏风裹着金合欢的甜味溜进来，林棠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指尖会悄悄松开，不再掐得指腹发白。
——她的瞳孔会先一步于语言追随。
萧烬结束训练回来，军靴叩击走廊的声音响起，她蜜金色的瞳仁便会从草莓抱枕的上挪开，像被无形的线牵着，滑向门口，直到那道挺拔的身影投映在视网膜中央才停驻。
——她的呼吸会先一步于肢体回应。
夜里熄灯后，萧烬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守着她，光脑屏幕调到最暗的夜光，照出她睫毛的弧度。
当他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棠棠，快好起来吧……”
她的鼻息会乱半拍，像被石子惊动的湖面，随即又归于平静，却不再像过去那样彻底冰封。
这些细若发丝的裂缝，被萧烬用最精准的测绘仪一寸寸记录，储存在名为“康复日志”的加密文件夹里。
文件后缀不是“.data”，而是“.hope”。
六月的帝国军校进入暑期，训练星昼长夜短，午后两点，太阳像烧化的钢水浇在窗棂。
独立宿舍的恒温系统保持二十二度，可萧烬仍把遮光帘拉得只剩一条缝，让光斑恰好落在林棠的脚踝。
她今天穿的是王嫂新织的奶白色毛线袜，袜口绣了一颗极小的草莓，像把一整个童年的甜都藏进了针脚里，王嫂绣得显然非常用心，完全不会磨到林棠细腻的肌肤。
林棠窝在懒人沙发里，草莓抱枕被抱得微微变形，栗色卷发垂落，发梢扫过她的之间带来了细微的痒意，忍不住蜷了蜷指尖。
萧烬半跪在她面前，用银制小叉把最新产出的奶白色草莓切成小块，每切一块喂到棠棠口中，就轻声数：“一，是给棠棠的；二，是给棠棠的……”
他声音低哑，却带着笑，像在哄一只受惊的猫。
数到第七块时，林棠的指尖忽然动了。
极轻，像风掠过麦芒，却准确无误地碰到了萧烬的虎口。
银叉“当啷”一声落在托盘，少年整个人僵在原地，呼吸停摆。
那只手没有因为叉子落入盘中的响声被惊扰缩回，而是停在了那里，萧烬身体瞬间绷紧不敢再有任何动作，静静等待着，任她审阅。
林棠的指尖顺着他的掌纹游走，缓慢、笨拙，却带着某种执拗的探索。
她先摸到食指第二指节上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枪留下的；再滑到掌心，触到一道尚新的血痕，那是今早格斗课被合金匕首划的，他怕吓到她，贴了肤色止血胶，没想到会被她发现。
萧烬不敢动，也不敢说话，怕惊散这只偶然栖落的蝶。
直到林棠的指尖停在那道血痕上，轻轻按住，似是如同小时候那般替他止血，又像在确认他是真的、活的、热的。
“……疼吗？”
声音沙哑得不像她，像是从被岁月锈蚀的管道里挤出来的，带着铁锈味，却软得发颤。
萧烬眼眶瞬间烧得生疼。
他垂下头，额头抵住她的膝盖，肩膀耸动，像被骤雨打湿的狼，把最脆弱的脖颈暴露在主人面前。
“不疼，你摸摸，就不疼。”
林棠的问题一下让他似乎又回到了与她在培育区相互依偎取暖的日子，他的回答也如当初一般无二。
林棠的手指在他掌心蜷了蜷，像终于找到巢的雏鸟。
下一秒，她整个人前倾，草莓抱枕滚到地毯，发出闷响。
她扑进他怀里，额头撞上他的锁骨，发出“咚”的一声，却不管不顾地把脸埋进他肩窝。
先是抽噎，像被掐住喉咙的小兽，紧接着是嚎啕。
泪水浸透他作训服的短袖，带着灼人的滚烫温度，渗进他胸前的肌肤，一路灼烧到心脏。
“你说会永远保护我……”林棠的声音像从血痂里撕出来，每个字都带着碎肉与血丝，“我等了好久好久……只有看不到尽头的折磨……”